【一个怨妇的真实生活】

  1

  和我住同楼的好友艾琳说,后窗外大约150米远的小楼上,住着的那个最帅的男孩是做“鸭”的。
  开始我不信,也不大感兴趣。我历来对出卖肉体的男性有种本能的蔑视。你去擦皮鞋、摆地摊、做苦力都行啊,为什么要自甘下贱,充当女人胯下的玩物?
  说实在的,我并不是特别容不下女人出卖肉体。而男人把自己卖给女人,毕竟太践踏性别的尊严了。
  不过,自从艾琳点破他的身份之后,我就开始仔细观察他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他的作派、行踪的确很像做“鸭”的。家庭主妇们准备晚饭时候,他起床洗漱、打扮,准备粉墨登场。一般凌晨回来,也有第二天上午才回来的。酒醉后肆无忌惮地在小楼的走廊上哭笑、谩骂、扭昵作态。每次他都是骂女人,骂女人想占他便宜,骂女人没钱还想追求高享受,骂女人是不是人,是蛇蝎……
  他长得酷似刚刚出道时的谢X锋。——注意,我这里说的是刚出道时的谢X锋。艾琳说:现在的谢X锋,给她洗脚都嫌垮啦。是啊,谢X锋刚出道时,那份凶猛的火力,曾经让我固执地断定他起码能红上十年。然而,我的智力显然无法凌驾于规律之上,新世纪开始不久,谢X锋就人气大降,一直没再火起来。
  我回想了一下,发现“鸭”搬来的一两年里,从没往家带过女人。来找他的也都是跟他一般年纪的男的,长得不及他的三分之一帅,也不像是他的同行。
  我曾问艾琳,“他会不会是双性恋?”
  艾琳说:“你真是傻得可以!鸭的工作就是伺候女人,身体一直处于亏空之中,再交男朋友,怎么胜任工作?女朋友也不能交。”
  “他对女人真没有感情需要吗?”
  “夜里需要陪女人喝酒,女人酒醉了,还得忍受女人折磨。为了钱嘛!做了鸭本来也就不能算人了,不算人了,还有人的感情吗?”
  艾琳这个女人是无情的。城市中的大龄单身女人,像她这样冷酷的越来越多了。
  白天,他总是睡得很死,他的朋友们来找他,总是砸上半天门,狂喊上十几声“小白、小白”,他才懒洋洋地探出头来,腰里缠个湖蓝色的大毛巾……这家伙的习惯不好,可能跟工作性质有关。不管多冷的天,腰里都只缠个大毛巾,在走廊上招摇,倒垃圾啦,晾晒衣服啦等等。
  时值南国的初春。这个周五傍晚,我把儿子从寄宿小学接回来,路上特地买了刚上市的菠萝,请艾琳来教我做菠萝烧小排骨,儿子很喜欢吃这道菜。
  窗外的小白按时起床了,站在厨房里的水槽边洗漱。他家的结构是这样的:进门左右两边是卫生间和厨房,再往里进是个卧室,整个面积大约有30平方。
  属于麻雀虽小、五脏具全的小户型。因为门前带走廊,所以卧室没有阳台。只要天不冷,小楼上各家各户都习惯关个防盗门,保证通风,所以小白的举动我可以看个一清二楚。过了大约十多分钟,他穿着一件玉蓝色衬衫,深蓝色西装裤,光光鲜鲜出了门,往楼下走,准备出夜了。
  我和艾琳看入迷了,排骨糊在锅里都没发觉。艾琳看着烧坏的排骨,咬牙切齿地说,“不‘用’这家伙一回,真对不起这锅糊排骨!”

 


  2

  5月16是我30岁生日。
  艾琳兴致勃勃地要给我做生日。她刚离婚,又没有孩子,下班之后,就是拿起电话对我喊寂寞。
  下午5点钟,艾琳就上楼来了,自告奋勇给我做发型,配衣服,好像是在打扮一个要上轿的大姑娘。我很纳闷,她不过是给我过过生日,去酒吧喝喝酒、切个蛋糕什么的,又不是去赴男人的约会,也不是去相亲,搞得这么隆重干什么?
  见我满脸迷惑,她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今天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盛妆出门呢?
  因为今天要去的不是个一般的酒吧。我要在那个酒吧里给你一个特别的生日礼物,到时候必定会让你大吃一惊!“
  “买什么礼物给我了?你花大钱了?没必要嘛!”我责备她道。
  “也没花什么大钱,但礼物却是个非常特别的礼物!凡是女人都会喜欢的。”
  “给我订了上等香槟酒?”
  “钻戒,哈哈哈,钻戒,你喜欢吗?”
  她笑起来,总是这么没心没肺的。她离婚的当天,我也听见她这么傻笑过。
  ——这句话肯定是在爱扯谎了!我闭上嘴,不再理睬她。
  接着,艾琳开始给我盘头发。我的头发自然卷,长到腰间,盘起来虽显成熟,毕竟优雅不少。艾琳找遍了我的两个衣柜,也没看上一件衣服。
  “唉,你的衣服太‘良家妇女’,拿不出门。”她唉声叹气。
  “怎么,今晚你带我去酒吧?想坏了我良家妇女的名声?”我不以为然地说。
  “得,跟你争辩这种问题,我最没兴趣。干脆我借你一套衣服穿吧!”说着,她就蹬蹬蹬地出了门。
  很快,她拿来一件薄如蝉翼的黑色上衣,叫我把一件暗紫色镶亮片的小背心穿在里面,下面配了一件黑色的鱼尾花边裙子,脚上是一双镶水钻的高跟鞋。
  “哇,埃及艳妇!我要是男人,早就把持不住啦!”她夸张地尖叫道。
  “胡说什么呢,也不嫌牙碜。”我笑嗔。
  “哎,你知道我们这种年龄的女人,最吸引什么年龄段的男人吗?”
  “哼,人老珠黄,还想吸引小伙子啊?能吸引糟老头子就不错啦!”
  “完全错误!你活了三十年,还根本不了解男人是个啥玩意儿呢!”
  “吸引中年男人?”我迷惑不解。
  “吸引小伙子!”她说着小伙子这三个字时有些矫情,“老牛才喜欢吃嫩草呐!老头子们喜欢年轻姑娘。”
  她的这套理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因为没有经验过,也不知她说的对不对。
  被包裹这样奇怪的衣服和浓厚的脂粉里,我有些局促,下意识问她:“什么时候出发?”
  “夜不观色。”她老谋深算地说,“咱俩得等夜幕降临再出门,毕竟年纪不小了,脸上的粉又涂得太厚……”
  于是,晚上8点,我才被她拉上了她的国产轿车,来到了一个名叫“豪门艳影”的酒吧门口。
  老实说,“豪门艳影”四个字吓住了我。我和艾琳的生活,严格来说,只能算得上小康阶层,连中产阶级也算不上。艾琳看出了我的心思,诡秘地对我笑了笑说,豪门,这世界上一共有几家豪门?这个酒吧消费是高了点,出入的大都是本城的阔女人。不过咱们久久来一次,也能消费得起。别怕,今天我给你过生日,你的一切消费由我买单!

 


  3

  艾琳叫我在“豪门艳影”酒吧门口下车,她再把车弯向停车场。
  我站在“豪门艳影”的门口,我无所适从地木立着,手里提着个紫红色的手袋,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局促不安。这酒吧门面不大,外表也不惹眼,被淹没在城市的灯红酒绿之中,不了解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可是,盯着这门面看了一阵,我却强烈地感觉到了它的尖锐、暧昧和光怪陆离。
  正是女人们入场的好时候。我仔细观察身边经过的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的女人们,几乎都上了年纪,皮肤保养得很光鲜,弹性却显然不能复原了。她们的穿着打扮都很考究,考究到一根胸针和一枚发夹都搭配得无可挑剔。她们应该属于现今所说的“上流社会”,至少也是气息生猛的富婆、或者女暴发户……她们的表情是盛气凌人的,或者是不屑一顾的。可是,我却惊讶地发现,她们的目光都缺乏焦点。这,使她们看上去不像有血有肉的真人。或者,只有在这个“豪门艳影”酒吧前,她们才不像真人?我不知道,我对她们还没有充分的了解。
  艾琳泊好车,提着手袋风风火火地朝我走来。
  她的目光也无法拒绝这些女人,但她瞟着她们时,显得很警惕,好像这些女人们身上都带着暗箭,一不小心就会射到她身上来。——女人的天敌永远是女人,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艾琳故作轻松地对我说:“怎么样?长见识了吧?天堂永远是有钱女人的,底层女人注定没有天堂。怎么把平庸和高贵区分开来?高消费!哈哈,高消费可以把所有穷女人挡在门外!”
  听了她的论调,我很不舒服。她很虚荣,她的婚姻就是被她的虚荣毁掉的。
  她是个典型的认官、认钱却不认人的女人。
  她根本没注意我的反应,继续滔滔不绝:“你看看,你看看!这些个女人们,哪个有咱俩长得好看?可她们个个把自己当女神!为什么?有钱!只要进了这个酒吧门,就可以拿钱往那些漂亮又年轻的男人身上砸,一万砸不倒,两万,两万砸不倒,三万,五万,十万百万!你相信吗?天底下没有用钱砸不倒的女人,一样没有用钱砸不倒的男人!”
  我皱了皱眉头。忽然明白她今天带我来,是为了什么了。钱!买卖!年轻貌美男人……这些字眼交织在一起,使我本能地打了个寒噤。我开始后悔,真不如在家看书或听音乐,或者把儿子从寄宿学校接出来,一块儿出去吃顿洋快餐。德广出国工作才半年,要是我来这里消费的事被他知道了,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于是我试探地说:“咱们换个地方玩吧?我有点害怕这个酒吧!”
  不料艾琳非常严肃地命令我道:“不准说走!相信我不会害你!”
  “不就是过个生日吗?哪里不能找到乐子?”
  “我知道!你想起你老公了!”她目光犀利地盯着我。
  “是的,我是想到他了……”
  “那你完全可以进去听音乐,看电视,喝点酒,吃点东西。身体不被男人碰着,不会对不住你老公吧?”她不无讥讽地笑道。

 


  4

  “豪门艳影”的大厅其实很小,设了一个三角形的吧台,其余就只有走道的空了。这个吧台的形状真够怪的,我见过圆的,椭圆的,长的,方的,从没见过三角的。
  “这吧台形状够有特点的。”我悄悄对艾琳说。
  “这是仿生设计。想想男人的三角区……跟这个吧台像不像?”她狡猾地笑。
  我一听,脸腾地就热了,笑嗔:“有你想的那么下作吗?你也矜持点、冷淡点,女人三十如狼,这句话你听起来不别扭吗?”
  “人家先给你做做热身嘛,你还不领情!你严厉得像个修道院的老嫫嫫,进去还不把英俊的小服务生们吓出病来啊!”
  我没再言语,用力掐了一下她的手腕。
  不经意地朝吧台里一瞥,我看见了一个男调酒师,已是中年人了,笑容还是那么风流,眼角的缠绵像是扯不开。他长得好有味道,像一个背气的台湾电影演员,“师奶杀手”。卷曲的头发略长,发梢扫着雪白的衬衣领子。——不会吧?
  难道“豪门艳影”酒吧老板这么精通经营之道?上了年纪、心存不轨的老女人们一进门,就被这个“师奶杀手”一箭命中、勾住双脚、不掷光皮包里的所有别想爬出门去?
  “艾琳,我真有点害怕呢?这里面好像到处都设了机关。”我说。
  艾琳瞥了一眼调酒师,笑容变得非常老到,讥讽我道:“井底之蛙,可真是没见过大场面!这就惊艳了?庸脂俗粉罢了。往里走吧,里面的风景会才叫你惊艳呢!”
  里面是一个蛇形走廊,走廊里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我跟走入迷宫的感觉没有两样。
  七弯八拐进入一个歌舞厅后,音乐浪漫得似乎冒着五光十色的气泡。老曲子,《泰坦尼克号》,短暂的相聚成就了永久的爱情。这是每个老女人都希望拥有的梦。这个曲子,再配上杰克那样年轻漂亮男人,足以放倒所有的寂寞老女人。
  舞池里一对对人儿在轻盈舞动,陪女人们跳舞的均是年轻美貌男人。座位上,也有陪女人喝酒逗乐的。调酒师跟他们比起来,真是庸脂俗粉了。他们,也确实使我惊艳了!光线暗得已经看不清人脸,他们美妙的面孔依然发射出强大的光亮。
  这,就是光艳照人的含义吧!
  确切地说,这些陪女人们跳舞的服务生,还不能称之为男人,他们都还是小孩子,年龄大都二十岁左右,稚嫩的面孔和身体看起来还处于生长发育期。——这恰好是适合充当玩物的年龄,并且自己也有勇气充当。
  “这些服务生还不是最美的!”艾琳的手掌在我眼前摇了摇。
  我不好意思地收回发直的目光,笑问:“什么?这还不算最漂亮的?”
  “你想想,最漂亮的肯这么抛头露面陪女人跳舞吗?”
  “那……”
  “被人大价钱预订了,或者带出去包夜啦……哈哈,我的纯洁小妇人!”
  “哦,原来天底下的事都是差不多的。最漂亮的坐台小姐肯定也是最抢手的?”
  “哼,算你聪明一回!”

 


  5

  艾琳还没有坐下的意思,拉着我朝预定好的包厢走。
  “外场喝喝酒不就可以了?去包厢不又得加钱?”我觉得不大有必要,两个人熟到这种程度。
  “没办法,你的生日礼物在包厢里。”艾琳笑道。
  “在外场同样可以送我礼物。”
  艾琳一笑,没再说什么。
  来到一个日式包厢门口,艾琳停下脚步。门口站着的一个男服务生微笑着朝我们点点头,伸手拉开了格子门,请我们进去。
  我下意识地把包厢环顾了一圈,里面并没有什么生日礼物,比如蛋糕、宴席之类。既然是她请客,我也不好问太多,就学着她的样子,玄关处脱了鞋子,在矮桌旁席地而坐。
  桌上倒是摆着一瓶红酒和两只杯子,还有女士香烟、打火机和一瓶鲜花。蓝色勿忘我,连花都选得这么讲究。
  不一会儿,为我们开门的服务生端来了一个茶盘,里面盛着一个精致的陶瓷茶壶和两只茶杯。只见他把茶盘放在桌上,拿起茶壶,把清澈的龙井茶斟满了两个茶杯。过程中,他一直保持着职业性的笑容,但这笑容不像装出来的。如果他在演戏,也是个非常出色的戏子。
  “两位姐姐,请用茶。”说毕,他便朝我们点点头,退了出去,并拉上门。
  艾琳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茶,生怕我误会似地强调道:“刚才这个是最低等的服务生,只管端茶倒水之类。”
  包厢里的光线是粉紫色的,也是暗得让人感到轻飘飘的。对面的墙上镶着巨幅油画,上面画的是一个美丽丰腴的妇人,躺在一棵开花的树下。身上穿着一件低胸衣服,薄得透出了雪白的肌肤,粉色的花瓣落在她胸前,点点让人迷醉……
  上了年纪的女人没理由不喜欢这个酒吧!灰蒙蒙的社会上已经失宠的妇人们,在这里成为铁杆主角,被捧上了天。
  我心里一直在嘀咕:生日礼物呢?生日礼物呢?艾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而艾琳却一点也不急,打开桌上的女士香烟,熟练地扳着打火机,点上,吸了两口。她垂下眸子,弹掉烟灰,两排夸张的假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子一样的阴影,很好看。——我对她这种一丝不苟的化妆精神佩服得不行,精细得连睫毛都不放过。她的衣服领子低得令人担忧,好像一不小心,那不安分的隐私就会从领口里蹦出来。
  终于,她说话了:“你有没有发现,这个酒吧的隔音效果一流?”
  我这才一怔,发觉确实是这样,包箱里很安静,外场音乐和人声一点也传不进来,天花板上流淌出细细的音乐,是蔡琴的歌:“你重情呀我重意,你不抛来我不弃。山也不能隔,海也不能离,我终有一天等到你……”多么合适的歌呀,哪个老女人不向往歌里的爱情呀。我像被灌了迷魂药,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了。
  艾琳不正经地笑道:“你,嘻嘻,等会可以放开嗓门叫了!”
  艾琳的脸皮什么时候变这么厚了!我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狠狠地白了她一眼,警告她说:“告诉你,你可别想把我塑造成另一个你。你离婚了,也没孩子,可以随便疯。我有家庭,有孩子,你这不是想毁我吗?”
  艾琳朝着天花板吐了两个烟圈,慢悠悠地说:“咱俩相好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你老公还有两三年才能回国。儿子呢,也在寄宿学校。你才三十岁,干嘛活得这么压抑?“
  “我在这里背叛德广,德广在国外也背叛我,这婚姻还像个样子吗?婚姻就是需要两个人保护的!”
  艾琳盯着我,好大一会儿,才冷冷地说:“傻瓜,别把宝整个押在丈夫身上。
  这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人,就是‘丈夫’!我那个丈夫,一直装得人五人六的,谁也想不到我会把他捉奸在床吧!明白?“
  “你丈夫跟别的女人上床,也纯粹是被你逼的。你要是一直对他忠心耿耿,他可能干出那种事吗?”
  “今天不提我!你的生日,你是主角!哈哈!我有种直觉,德广在美国可能乐不思蜀了,你还死守着块贞节牌坊呢……”

 


  6

  听罢她的话,我的右眼突突地跳了几下。——不祥之兆!她的最后一句话里绝对大有文章。
  我的声音都变了,正色道:“艾琳,你也不是小孩了,说这话要负责的呀!”
  艾琳理直气壮地说:“我当然会对我的话负责!你想想,一个三十几岁的健康男人,长得又不错,事业又成功,只身飘泊海外,能成功压抑欲望半年之久吗?”
  “半年怎么了?我不是这么过来了吗?”
  “他是男人!”
  “男人女人不一样吗?”
  “唉……若茵,你很可怜!这么多年了,还不了解你丈夫!更不了解男人!”
  艾琳不屑地撇了下嘴角,“你也很愚昧,即便德广一直为你守身如玉,我问你,你一直快乐吗?你知不知道还有个自己?”
  “既然我选择了结婚,就得忠诚,就得面对平淡。我看着儿子过,就是快乐!”
  艾琳有些焦躁地按灭烟蒂,孤注一掷地说:“若茵,老实说,你刚才说的这番理论,叫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是个情感虚无主义者。如果全世界人都像你这样,根本不可能有相亲相爱、白头偕老存在!”
  “你……唉——看来我不得不刺激你一下了,不然你永远得当个埋头拉磨的驴子!”
  她还没说出真相,我已经感到五雷轰顶了。德广肯定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被她知道了。不然她怎么可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带我来做坏事?她虽然性格豪爽,天不怕地不怕,起码的做事原则还是有的。
  艾琳顿了顿,舒了一口气,放大声音说:“我知道德广跟一个女人睡过觉!
  这是真的,我可以拿我的人格做担保。人格,你应该知道它是什么!我拿它作为担保。哎,我还真有点怕,你……不会愚蠢到叫我带你去找那女人算帐吧?“
  我的脑子顿时变得一片空白,耳朵紧接着出现了溺水的感觉,怔怔地看着艾琳脸上一丝不苟的彩妆,觉得很滑稽。当她再开口说话时,声音如同处在空荡的大殿中一般飘忽:“我绝对不是想看你和你丈夫战斗、离婚,纯粹是想让你也学会及时行乐!你要清楚,你丈夫也不过是想寻找刺激,他绝对不想把家毁掉。”
  之后,她起身走到包厢门口,又回头说:“喂,干嘛像受气小媳妇似的?生日礼物很快就到啦……我在隔壁包厢,有事打手机。”
  剩下我一个人坐在包厢里,羞愤难当。我恨德广,可摸不着抓不住呀!我想发疯,拿酒瓶砸格子拉门。可是,想到这瓶酒不知道值多少钱,又放弃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修长、模样扎眼的男孩拉开门,带着笑容进来了。我定睛一看,忙掩住口。——他,竟然就是住在我窗外的那个“小白”!
  他显然并没有表现出认识我的样子。是的,他在明处,我在暗处。我不过是他对面大院里众多主妇中的一员,每到做饭时候,就随便绾起头发,穿着家常服,不施脂粉地出现在厨房里,与锅碗瓢盘作战,他根本不会注意的。尽管艾琳对我说过,我们大院里已经有好几个主妇“用”过他了。近水楼台嘛,加上他隔三差五喝醉酒在走廊上浪叫,大院子里住着上百个主妇,总有几个敢吃螃蟹的。

 


  7

  完全证实他并不认识我,我才大起胆子,仔细打量他。距离是这么近,只有一张小桌宽,不再是在家时的150米,他的面容是这么清晰,连嘴角旁的一颗小痣都看得清清楚楚。——听老人说,嘴角长痣的人,一辈子吃喝不愁。是的,他是这么势利,爹妈给了他脸蛋和身体资本,他年轻时候用之从女人口袋里挣大钱,留着下半辈子花,怎么会发愁吃喝呢……
  “生日快乐!”他热情地说,声音好听得就像春天黄莺的第一声啼鸣。
  他明朗的笑容起码是可爱的,没有想象中妓女般的无耻媚态。我这才意识到,他,就是艾琳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艾琳这个荡妇,怎么就瞧得出来我觊觎他了呢?
  我觉得自己一直掩饰得很好呀!
  艾琳既然说出了德广的不忠,并且她敢用人格作担保,说明证据完全确凿了!
  ——我不用花费时间精力去找证据了!艾琳是我多年的朋友,似乎比我更了解德广。
  我的脸皮像是被当场撕了下来,至少我在艾琳面前一点尊严也没有了。如果艾琳是只小动物,我会扑杀她,从而灭掉德广不忠的证据。还有……还有那个跟德广有过肉体交往的女人,我在她面前也尊严丧尽了!男人最害怕的,就是女人给他们戴绿帽子。但是,他们从来不考虑,他们的老婆知道他们搭上别的女人后,会跟他们同样心痛!——我气极了,身体不自觉地哆嗦起来。
  小白关切地说:“你冷吗?要不要把冷气关小点?”
  我没有理会他,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扑到隔壁的包厢敲门。小白平静地跟在我后面,如影随形,不说话,也不阻拦。
  门不是艾琳开的,而是一个跟小白漂亮得不相上下的男孩开的。
  艾琳坐在坐垫上,手里端着琥珀色的酒,斜眼看着我说:“早知道你反应这么强烈,我真不会告诉你真相!也不会带你来!真是不开窍,有人带你玩儿,你都不会玩儿。”
  “你告诉我那女人是谁?不然我一分钟也活不下去!我保证不去找她算帐!”
  我几乎是在吼叫。
  她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咱们大院的,她老公是德广研究所的上司。”
  我费力整理混乱的思维。德广研究所的上司?一个所长,还有两个副所长,他们的老婆都其貌不扬,并且年纪都比德广大,怎么可能?两个副所长的老婆都当奶奶了,两张脸像发霉的破抹布。所长老婆相比两个祖母级的女人,还算年轻,并且喜欢打扮。——喜欢打扮的女人有颗不安分的心,这已经是人人皆知的古训了。难道那个偷了我丈夫的女人,就是所长老婆吗!不!太不可思议了,我一点儿也不愿意相信。就在昨天,那个女人还在跟我聊天,说她的头发该再补些颜色了,问我什么颜色最适合她……
  艾琳说:“别想了,看开点算了。德广是个聪明人!如果他不跟上司的老婆有一腿,上司老婆不给上司吹枕头风,研究所人才济济,怎么轮得上他出国?他这一出国,以后经济上肯定上个台阶,挣的钱,还不是花在你们母子身上……”
  “难道是所长老婆?那个每星期买一套新衣服的老女人?她那张脸,满是雀斑,德广眼光很高的,怎么能看得上她……”
  “哼哼,咱们买水果,都买啥样的?长得光鲜水滑的往往不好吃。”艾琳笑道,“同理,漂亮女人往往不好用。为什么?自持漂亮,根本不屑于讨好男人。
  那些不漂亮的女人呢?知道脸蛋身材不足以吸引男人,只好走旁门左道,玩些花样,玩得男人心叶子都颤颤的,特别是在床上……“
  “不可能!即便德广跟她发生关系,也是为了别的什么,过程肯定很恶心!”
  “错!我敢保证那女人比你在床上有味道!”艾琳笃定地说,“你看你,会什么花样?会什么招式?刚才我说你可以在这包厢里放开嗓子叫,你还会脸红……”

 


  8

  艾琳的这番话,把我弄得越发羞愤难当。我几乎疯狂了,对她喊道:“你有证据吗?德广跟所长老婆睡觉的证据!”
  艾琳痛心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若茵!你要是痴迷不悟,去找所长老婆算账,我立即收回我的话。如果这事捅出去,所长老婆会怎么样我不敢说,起码德广会被立即从美国召回来,前途毁于一旦!你可想清楚了!”
  “你都不能忍受你丈夫跟别的女人发生关系,凭什么要我忍受!”我气愤地说。
  “我丈夫跟你丈夫性质不一样。你丈夫是个事业心强、对家庭负责的人。我丈夫是个花花肠子,处处想投机钻营,最后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对家庭负责?对家庭负责他还会找外面的女人?”
  “说你脑子里少根弦,真不假。你去调查调查,全国有几个男人一辈子只跟一个女人发生过关系?再说,你是个绝对需要家庭的女人,他不跟你离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我低着头,一筹莫展,恨不得一头撞到墙上。
  很快,艾琳又说:“你要是恨的话,不应该恨那女人,应该恨你丈夫。你丈夫要是宁死不从,人家强迫也强迫不来不是?上回我把我老公捉奸在床,一指头也没动那女的,抓住个扫把,把那匹骚狼打了个半死……”
  我还没开始具体恨谁。不管德广和所长老婆谁先勾引谁,关键是他们合谋背叛了我。他们变成了扎在我心头的两把刀。
  我机械地走回我的包厢,小白跟在我后面。
  突如其来的这一切,使我忘记了该怎么与面前的可人儿交往。我虚脱一般,趴在矮桌上流泪,头发乱了,掉下来几缕。三十岁的女人,本是该非常忌讳在男人面前哭的。十八二十的姑娘,哭起来是一枝梨花春带雨。三十岁的女人,脸上精心涂抹的脂粉,经不起泪水冲刷,准变成个花南瓜。如果不小心,指不定连假睫毛都冲掉呢。
  这是我三十岁的生日,就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我对婚姻的笃信彻底崩溃了!崩溃的感觉像天塌了一样,我被压得窒息难耐。
  一只手在我头上轻缓地滑过,帮我把掉下来的几缕头发拢好。我条件反射地抬起脸来,“生日礼物”关切地望着我,眼中盛满了同情和安慰。他把红酒打开,倒满了两只高脚杯。
  他端起一杯递给我,非常自然地揽住我的肩膀。女人受伤时被男人揽着的感觉是舒适的,无论他的年龄是多少,无论他的身份如何,只要不是讨厌的男人。
  但是,我很怕跟他的身体接触,忙挣脱出来。
  “看开点儿,没什么大不了,喝点酒就好了。”他关切地说。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只好把酒杯放下,宽慰我道:“你还没在情感上真正独立,太依赖男人了。
  一旦被男人伤害,很难抵御。“
  如果是在今夜之前,我可能理解不透这句话的含义。可现在,我明白了。——这是尖锐而痛楚的真理,他这么年轻,已经明白了。然而,情感独立是什么?
  是对谁都留一手吗?是对任何男人都刀枪不入吗?
  我仔细审视他。他确实是男人中的“尤物”,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品。他的美包含着一部分女性的柔,黑李逵绝不适合做这行,硬汉高仓健也不适合。他的性感被贴身衣裤包裹得真相毕露,优美的线条依附在他的胸部、腰部和臀部。
  美貌和性感是干他们这行的资本。

 


  9

  小白绝美的面孔在我的泪光中渐渐虚化。今晚,如果艾琳不暴出德广的不忠,男色当前,跃跃欲试的心态之下,心里猫抓样的痒痒着,我很可能会做出将来后悔的事。
  但是,现在,我一点寻欢作乐的心思也没有了。望着他,一种突如其来的荒唐感袭击了我:他是谁?我又是谁?今夜我为什么与他在这里见面?为什么要在他面前暴露自己?他不过是一个为钱出卖肉体的大男孩,在他面前,我又有多少安全感?从他身上,我又能得到什么……
  这么想着,我突兀地站起来,对他说:“对不起,我得走了。”
  他的眼神里明显地流露出不甘,却没有立即挽留我。
  他怪异的神情一下子提醒了我,我忙打开皮包道:“不好意思,多少才够今晚的消费?”
  他有些窘,但很快就变得自然起来:“艾琳姐姐常来,她已经付过钱了。”
  听他说出艾琳的名字,我又一次感到了针刺般的疼痛。——艾琳可能“用”
  过他了,不然怎么可能让给我呢?一种潜意识的肮脏感侵袭了我,好在我还没有与艾琳共用他。我下意识地甩了甩头发,套上鞋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叫住了我:“姐姐,等等,我送你一样东西。”
  他可能在对我玩花样,以便抓住我这个潜在顾客,下次再来给他送钱。
  “算了吧,这段时间我没心思再来这里了。”我不客气地说。
  “我知道你的苦!刚才我不一直在场吗?只是想送给你一样东西。”他并不轻易放弃。
  “那,我明白告诉你,我不会因为这件东西第二次找你,你不嫌吃亏?”
  “已经买了,为你买的,不交到你手上,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他的神情变得有些黯淡。
  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紫红色的首饰盒递给我。我接过来,刚要打开,他的手便及时地按在我手上,制止了我。我赶快避开他的手,我把他的一切举动都看作是为了让我下次在他身上花钱投下的诱饵。干他这一行的,除了为钱,还能为什么?如果他对每个老女人都用心,那他得长多少颗心才够用?我不相信自己有那么大魅力,只一次交道,就能让他另眼相看。
  “姐姐,回去再看吧,我想你会喜欢的。”他的声音变得怯怯的。
  “还要我为它付钱吗?”我冷淡地问。
  他的目光敏感地从我脸上转移开,回避了我的问话。
  之后,他为我拉开日式拉门,微笑着说:“姐姐,我送你出去吧。”
  我把首饰盒装进皮包里,随着小白走出了“豪门艳影”的大门。
  门口有位肥胖的阔太太烂醉如泥,被另一位“小白”搀扶着,任性地哭诉:“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我那男人就是蛇蝎心肠啊!我生意都做到国外去了,他呢,一点本事毛儿没有,吃我的、花我的不说,还在外面养狐狸精!我憋屈呀……谁能整治整治天底下的花心狼、负心汉呀……”
  又一个倒霉的女人,背后又是一个雷同的变心男人!我这才仔细瞧着她,接近50岁了,完全垮了。阔脸像个被揉皱的大面包,下巴下面耷拉着一层肥油,小肚子高过胸脯……不知怎么搞的,我没有同情她,竟生出一阵反感。如果我是男人,面对这样的女人,除了厌恶,也不可能产生任何生理冲动,到外面寻花问柳一点也不希奇。
  然而,我自己呢?也被丈夫背叛了,心里的痛跟她的不差分毫吧?不管怎么说,德广对我的爱情已经过去了,热恋中的人不可能在身体上背叛爱人。——爱情的短暂与婚姻的漫长,真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
  一辆黑色奔驰缓缓地驶到阔太太身后,停了下来,年轻司机的漂亮丝毫不亚于小白们。看样子这老太婆比起她丈夫,也不算是吃素的。司机下得车来,搀住阔太太的另一条胳膊。被两个年轻俊美的男人搀扶着,阔太太越发撒泼起来,死坠着不肯上车去,嘴里还是不干不净地骂个不住,引来不少看希奇的路人。
  很快,酒吧里出来一个年轻男人,像是个管事儿的。他往阔太太面前一站,面带笑容、却不客气地说,“秋姐,您在店门口这么做不好,明白?”
  阔太太听罢,很快收敛下来。
  年轻男人礼貌地为阔太太拉开车门,阔太太乖乖地上车,被拉走了。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我的“生日礼物”准备拦出租车。我跟着他,慢慢走到路边。
  忽然,那个管事儿的年轻男人出现在我身旁,陪笑道,“能赏脸让我送送你吗?我可以玩命飙车,以每小时八十公里的速度把你送到家!”
  我吓了一跳,皱着眉头斜了他一眼,心里说,每小时八十公里就算高了?老大!
  “你不想马上回家的话,可以坐我那没闸的摩托车兜兜风……”他的笑意更浓了,锲而不舍。

 


  10

  我这才转过脸,在花里胡哨的霓虹灯下费力打量他。上身一件黑T恤,下身是宽裤脚牛仔裤。头发波浪卷,中长,染了几缕灰黄色。脸庞瘦长,五官尚算清秀,却谈不上出色,皮肤微微有些暗。说他长得有一点点儿像我的偶像周星驰,还真是把他抬举到天上去了。难怪他追女人要出怪招儿了!没办法呀,就像长相平庸的歌星,造型作风总是追求怪异、百变一样。看看人家小白,远在150米以外就能把女人电晕,自然条件是爹妈给的,不可抗拒呀!
  这个人脑子可能有点儿毛病,或者说缺乏社会经验。看年龄也老大不小了,二十七、八岁总是有的。如果我只有十六岁,可能会一下子爱上这种表白方式。
  而现在,我是个半老徐娘,很清楚自己的斤两。
  我没有搭理他,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就跳了上去。我只想立即摆脱这个名叫“豪门艳影”的龌龊所在,摆脱可悲的“生日礼物”小白,同时也摆脱这个神经兮兮的年轻男人。
  出租车刚刚启动,年轻男人竟在后面高声喊道:“二手女人!我在这儿等着你的呀,别忘了——”
  很快,他的声音就被出租车甩在后面,听不见了。——“二手女人”!这个称呼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继而,又细细品味,不由得笑了出来。这种无厘头男人,根本不是我中意的类型,明天就会忘个干净。我喜欢的是梁朝伟式的男人,长相俊美,作风正派,为人厚道,感情深沉……最近,我忽然又喜欢上了早已背气的费玉清。费玉清的脖子一直没老,他淡淡地笑着唱《一剪梅》时,我常会心血来潮,想在他那光洁的脖子上吻上一吻。
  不过,这个无厘头男人的低俗和厚脸皮是我从没遇到过的,年轻时也没遇到过。他像个怪物,让我避之不及。他说话的风格就是个街头小丑,我断定他是个没正经的男人,一个混混,更谈不上什么情感信誉度。他喜欢信口开河,喜欢妄想,基本上可以归为心理不健康的一类……
  回到研究所家属楼大院里,虽然四周黑黢黢的,几乎没有行人,我还是感觉像被当众拔光了衣服,惧怕碰上所长老婆、所长、所长儿女……已经是夜里11点钟了,怎么可能碰上他们呢?如果就这么怕下去,我还能在这个院子里住下去吗?
  踏进家门,我的身体似乎被灌了铅,陡然沉重起来。家的威力,像一阵飓风,卷走了小白,还有那个年轻男人,卷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像卷走了一场幻梦,一座海市蜃楼。
  我焦躁地来回走动。阳台上的摇椅、客厅里的音响、书房里的电脑、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洗手间的瓶瓶罐罐、卧室里的床和衣柜……这些异常熟悉的物件,我好像忽然不认识了。苦心经营多年的家,难道就这么一朝破碎了吗?
  看见梳妆台上摆放着的德广的照片,我下意识地冲上去,“啪”地盖了下去。
  ——面对他,我有些怯懦了,因为刚才与一个身份特殊的男人有过交往,虽然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我已经在思想上越轨了!
  曾经看见过一个小调查,日本妇女在与丈夫过性生活时,大约有80% 以上把丈夫幻想成明星偶像、或者旧情人之类,才能达到高潮。——丈夫身体越轨,妻子思想越轨,如果可以判罪,到底谁该受更严重的惩罚?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又小心翼翼地把照片翻开。德广站在一棵开着白色碎花的树下,笑得很甜。那是长在美国的会开花的树,我在国内曾走过很多地方,从没见到过那么奇怪的树。德广那两只调皮的虎牙,暴露出聪明和狡黠。他是经济学硕士,在研究所做得不算特别出色,却深得所长的赏识。——也许真的应了艾琳的话,德广跟所长老婆有一腿……
  又一次想起所长老婆,我对德广的恨又火山一样喷发了。别说巴掌,就是刀枪也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愤。我恨不得立即抓住他,将他千刀万剐,或者跟他同归于尽!

 


  11

  如果我现在就找到所长家,把艾琳说的话告诉所长,相信所长肯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休了那个给他制造绿帽子的臭老婆。可是,如果这么做,正如艾琳所说,德广的前途也将毁于一旦!
  ——可悲呀可悲,我不是个泼妇,我甚至畏惧事情闹大之后无法收场!我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就结了婚,在一家外资企业做过短期文职工作,生儿子之后就没再工作了。一旦闹到离婚的地步,我30岁了,过惯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再粉墨登场,与社会上的年轻女孩打拼,还怎么可能拼得赢呢!我甚至连出头露面的勇气都没有了。
  性格决定命运,我只能做个可怜的怨妇!怨妇是男人的不忠造就的,我明知这是个怨妇时代,却无力回天!
  我又想起艾琳在“豪门艳影”酒吧里说的话——你要是恨的话,不应该恨那女人,应该恨你丈夫。你丈夫要是宁死不从,人家强迫也强迫不来……
  是呀,我必须先跟德广对质!一个背叛妻子的丈夫,还算是直立的“人”吗?
  是动物,是畜牲!背叛丈夫的女人被称为“荡妇”、“破鞋”,而背叛妻子的男人怎么就没有被冠以侮辱性的称谓?有一些新生词汇,什么“泡妞”、“上女人”,都是男人发明出来侮辱女性的。男权社会里,女性是不可能跟男人讲“平等”二字的,单是衡量“贞操”这一样,就有双重标准!
  我抓起电话,只觉得手在颤抖,浑身都在颤抖。费力地拨下德广在美国的号码,德广一听是我,也不问什么事,就责备地说:“怎么这时候打电话?你那里半夜三更了吧?现在美国是白天,我在工作呢。我不是告诉过你?美国的工作不像国内那么轻松,喝茶看报,电话聊天……”
  “我有要紧事——”我实在憋闷极了,大吼了一声。
  “儿子的事?”他有些紧张。
  “我的事!不,你的事!”
  “给我发mail吧,或者我空下来再打给你。”他说罢,没等我反应,就“啪”地挂断了电话。
  话筒急促的“嘟嘟”声刺得我耳膜生疼,我沮丧地摔下听筒,怔怔地坐在客厅里。
  完了,火热的爱情在儿子出生之后就结束了,身体之间的花样也随着怀孕玩到了尽头。孩子出生之后,身体的交往明显疏淡了。孩子两三岁时,每月三四次。
  孩子四五岁时,每月一两次。他出国之前一段时间,有过两月无事的记录。有次两个人看电视,有亲热镜头,他好不容易冲动了,偏碰上我来例假。——自打怀孕,他就开始遗忘我的经期,直到现在也没记住。
  婚姻还剩下什么?一张纸而已!而夫妻在彼此面前性别不详!他赚钱给我吃饭穿衣,我帮他管家带孩子……有次我对他说,我一点欲望也没有,会不会提前进入更年期了?他笑道,如果把我换成一个英俊小伙子,你会立即变得如狼似虎。
  ——此时此刻,我才恍然明白,对于婚姻、男女,他比我看得透,比我悟得早。
  所以他先行一步,背着我出去找快乐了!
  我没有给他发电子邮件,我的脑子很乱,起码现在一个字也敲不出。再说,对质应该是唇枪舌箭式的,或者当面拼个你死我活。距离实在太遥远,连对他的恨也显得鞭长莫及。
  我鼓起勇气,来到了儿子的房间,拿起书桌上的小像框。照片上,他骑着一辆脚踏车,得意地冲着我笑。他真稚的笑强烈地感染着我,我本能地对他牵了牵嘴角,却没有笑出来。捧起照片,我陡然间彻底崩溃了。把照片捂在胸前,我泪如雨下,扑倒在他的小床上失声痛哭。在这个世界上,靠得住的只有血缘关系!
  儿子揪着我的心,我强烈地意识到,我没有权利一走了之,撇下他不管。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没有妈妈还是没有爸爸,一生的幸福都是残缺的。

 


  12

  卸了浓厚的彩妆,洗了热水澡,躺在床上时,午夜已过。
  眼睛闭上了,却根本睡不着,只有在床上辗转反侧。大约半个小时之后,“豪门艳影”里出卖肉体的男孩小白打响了我床头的电话。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惊讶地问他:“怎么知道了我的电话号码?”
  他说:“艾琳姐姐告诉我的。”
  “艾琳还告诉你什么了?”我警觉地问。
  “没别的了。”
  我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我很害怕他知道我就住在他对面,不然从此以后连厨房也不敢进了。
  接着,他富有表演意味地柔声说:“我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我有些尴尬,还没来得及看他送我的是什么。
  他又说:“现在打开看看吧?”
  于是,我一手握着听筒,一手打开床头的皮包,拿出首饰盒,打开。里面躺着的竟然是一只紫玉雕成的蝴蝶,头饰。玉滑滑的,凉凉的,很舒服,我想起了在“豪门艳影”里发生的事,很烦躁,敷衍地说,“挺好的,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
  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他又轻柔地说道:“你躺下吧,躺下跟我慢慢说,舒服点儿。”
  我忽然就有点紧张,忙问,“你怎么知道我已经睡了?”
  “别怕,我猜的。”他的声音立即变成了耳语,性感得可怕:“给你老公打电话了吧?他怎么说?有没有承认?”
  “你关心他吗?”
  “不,他跟我没关系,我关心的是你。”
  “你为什么关心我?我有什么值得你关心?”
  “我的心被你勾走了,你漂亮,真实,善良……”
  我忙打断他:“别说下去了,我不是富婆,没钱给你,也不会再跟你第二次见面了,别浪费了你的时间!”
  “姐姐,从今以后不提钱好吗?鸭也希望跟喜欢的女人交心!”他幽幽地说。
  听他自己说自己是鸭,我的恻隐之心被勾起,忙说,“别这样说自己,我听着心里不好受。”
  “开始做这行时,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委屈的人,猪狗不如,现在已经麻木了……姐姐,今晚你比我委屈,我知道你想哭,就对着话筒哭几声吧,我听着……”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就真的泪流满面。我知道自己不该对着个鸭哭,没有意义。俗话说,婊子无情,鸭子无义。别看他嘴上说得好听,归根结底还是想从我身上挖钱。可是,我却控制不住了,他的声音太柔软,在我耳边像天籁一样环绕。
  等我哭够了,他又说:“姐姐,现在要是我在你身边,会抱抱你,把你的泪吻干。”
  我听罢,吓得浑身发抖,忙说,“不——我和你什么也不可能发生!”
  “好,我现在只想得你一句真话,你讨厌跟我说话吗?想要我现在就挂断电话吗?”
  我没有吱声,我不敢回答。
  “不讨厌跟我说话吧?不舍得挂断电话吧?姐姐,你太苦了,需要安慰。我现在去吧?抱着你睡。我保证不会侵犯你,就是看着你睡上一夜……”
  “别胡说了!我还没有离婚,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他背叛了我,我再背叛他,这婚姻还有一点神圣的味道吗?”
  “姐姐,你老公跟别的女人寻欢作乐时,为你想过这么多吗?相信我,只是去陪陪你,不会叫你背叛你老公、背叛婚姻的!”
  听罢他的这番话,我忽然感到室内的空气异常稀薄。窗帘关着,可窗户是开着的,可见这种窒息感来自于我的体内。
  “你需要吗?我最后一次问你!你连句真话也不敢说吗?”他穷追不舍。
  再不放下电话,我整个人就要崩溃了!如果我让他来,或者见他去,被人看见,传到了德广的耳朵里……不!虽然他背叛了我,我却不能轻易报复他!我不是不敢,不是不想,而是不忍!婚姻已经持续了七年,我和他有个六岁的儿子,如果我也像他那样不负责任,这个家很快就瓦解了!

 


  13

  连一声“再见”也没说,我就犹犹豫豫地挂断了电话。我害怕再说下去会失态,会把持不住,会对着话筒呻吟起来……我会的,我不想说谎,我一定会的!
  在这样被疼痛撕裂的夜里,电话的那端是一个如此可人的“尤物”!——再说,德广出国这半年来,家里连一只雄苍蝇也没飞进来过。而我是个女人,是个有生理及心理需要的女人呀!
  接着,我就开始等,等他再把电话拨回来。但是,半个小时过去了,他也没再拨回来。他可能生气了,或者被刺激了。他是个身份卑贱的男人,而身份卑贱的人大多是敏感易伤的。
  我关掉床头灯,走到卧室的后窗边,小心翼翼掀开窗帘一角,向小白的住处偷窥。哦!他原来是在家里给我打电话!屋里亮着灯。
  我在心急如焚地等待他的出现。果然,没过多久,小白从卧室走了出来,进了厨房,就在水槽边开始洗漱。——今晚我这个“客人”提前离场了,艾琳已经先付了钱,他也用不着再在“豪门艳影”里耽搁,可以回来睡个囫囵觉了。
  150米,距离是这么近。正是夜深人静,我只需小声喊上一句“小白”,他保准会对我转过脸来。可是,我不但不敢,反而希望能在他眼前遁形,希望他永远不知道我就住在他对面。
  几分钟后,他洗好了,关了灯,转身走进卧室。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我心头升起一阵不可名状的怅惘。——爱上漂亮妓女的男人总是被认为是愚蠢的,而现在我理解他们了。平心而论,见过小白的女人,100个中有100个会喜欢他,100个中起码有10个会爱上他。
  我就这么站在窗口,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他屋里的灯才灭了。我这才发现腿脚已经站得酸麻,一路趔趄着挨到了床边。
  这一夜,我是握着紫玉蝴蝶睡着的。
  第二天上午,德广的电话把我吵醒了。
  他有点不耐烦地说:“还没睡醒?可见你睡得有多晚了!好,现在我闲了,有什么事慢慢说吧!”
  他说的这些话,跟小白昨晚电话里说的话,简直是天壤之别。我与德广,也曾经是为爱情而结婚,也曾经是以彼此为生命过的呀。可是,为什么七年婚姻,竟能把一对恩爱夫妻磨得毫无感觉。难怪他们这么说:摸着小姐的手,浑身直发抖;摸着情人的手,一股暖流上心头;摸着老婆的手,就像左手摸右手,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婚姻是社会稳定的细胞,婚姻也真是扼杀爱情的坟墓吗?
  我的声音一出,竟然比他的还要冷漠:“你跟所长老婆睡过觉?”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激动地问:“胡说什么?谁告诉你的?”
  “你跟她睡过没?”
  “没有!”
  “我要是找到人证呢?”
  “找谁?你的死党艾琳?她敢出来作证吗?她在床上抓住我和所长老婆了?
  还是拿到什么物证了?搞笑!“
  果然不出所料,他是死不承认的。艾琳本身并不想让我跟他对质、离婚,当然也不可能站出来作证。再说,艾琳绝对不可能经历他和所长老婆睡觉的现场,也不会拿到什么物证,肯定也是道听途说……这件事,我怎么可能问出结果呢?
  我陷入了极度的愤恨和憋闷之中。
  德广的口气缓和下来:“若茵,我早就劝过你,不要总是跟艾琳那种女人一块儿玩。她不是个良家妇女,离了男人三天就浑身冒火。你又不用工作,儿子一周才回来一次,你过得还不舒服吗?没事多管管儿子,不要整天疑神疑鬼的。我要不是为了家庭,为了你和儿子,干嘛要只身飘流海外受苦。你管好儿子,才是对我的最大支持。后院儿起了火,我还怎么安心在外面工作……”
  他在那头滔滔不绝,我渐渐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毫无意识地就放下了电话。
  这才发现,泪已在脸上流成了河。胸腔里像灌满了铅水,沉痛得咽不下,扒不出。

 


  14

  晚饭后,我下楼,来到艾琳家。艾琳刚刚从外面回来,硕大的业务包还背在身上,没来得及卸下来。她前夫跟德广一个单位,她住的这套房子是她前夫的。
  她前夫被她捉奸在床,觉得对不住她,离婚后就把这套房子给了她。
  艾琳见我来了,笑道:“拉广告这种事真不是人干的!老啦,做不动了,看来得想办法傍个男人了。”
  “靠给报社拉广告,挣来了车子和票子,别不知足了!”说着,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
  她边泡方便面边说,“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光有车子票子,还有儿子呢!”
  “唉,别提了,上午德广打电话来了,死不承认他跟所长老婆睡过觉!”
  艾琳手里的面碗一顿,溅出的汁水险些烫了她。只见她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唉,你还是问他了!你想他可能承认吗?不是白问?”
  “你……有证据没?”我心虚地问。
  “没有!我也是道听途说。不过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人家为什么不编排张三李四?非要编排你家德广?”
  “你听谁说的?”
  “啊!让德广恨我还不够,你还要找人家算帐去?算了吧,我不可能告诉你!”
  艾琳用筷子搅着面条,恨恨地说:“你真蠢到家了!让你知道德广背叛你,目的是让你也悄悄找点乐子!你真让我失望!”
  “我咽不下这口气呀!”我把头埋在双手里,心乱如麻。
  “唉,你‘用’小白一次,或者‘用’德广之外的男人一次,你就不会再找德广算帐了,就心理平衡啦!不信,你试试看?”
  艾琳开始吃面,及时转移话题,又说起了“豪门艳影”里的那些阔女人们。
  “别把小白看的那么了不得,长得好怎么了?还不是充当富婆阶层的泄欲工具?跟妓女一样,是藏在黑暗角落里的玩物罢了。”她头头是道地说。
  “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妓女们言谈举止下贱得很,小白不贱,他比妓女神秘。”
  我分辩。
  “错!妓女是浪骚,小白们是闷骚……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我就是浪骚,你就是闷骚!殊途同归,鸡和鸭都是为了在有钱的异性身上捞钞票。”
  她这个不恰当的比方,搞得我有些尴尬。我笑道:“多好的人,一经你的嘴,就被剥得一丝不挂!”
  “那些富婆们找小白们,绝大多数是出于寂寞,或者为了报复男人。一旦富婆们找到合适的归宿,就会像垃圾一样把小白们扔掉!”
  “这个我知道……”我这么说着,不禁对小白产生了一丝怜悯。
  “别说你知道,你还不知道!”艾琳一双锐利地眼睛几乎把我看穿,“你刚接触小白那种男人,很可能已经爱上他了,自己还不知道!”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能爱上他?一个出卖肉体的男人?”我急了。
  “哈哈,但愿你说的是真话!记住,只要给钱,小白可以为任何女人提供优质服务!你不要以为他只送给你礼物,他也送给我了!”艾琳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红漆小木盒,打开来,里面躺着一只非常漂亮的绢制小伞。
  我佯装不在意地拿起那只小伞,撑开来,小伞的大小跟甜点上面插的那种装饰用小纸伞差不多,却异常精致,伞把上坠着大红色流苏,伞面上印的图案是西湖断桥……我其实很在意,渐渐感到那只紫玉蝴蝶不金贵了。这么一来,他在电话里跟我说的那些令我耳热的话也不金贵了。我多希望他单为我一个人送小礼物,多希望那些热乎乎的话只说给我一个人听呀。
  “他告诉我,这只小伞是一个富婆带他去杭州游玩,他买到的。”艾琳说,“你想想看,跟着一个女人采购的东西,再送给另外的女人,用来拉生意。买小伞的钱很可能是那富婆出的,那富婆多冤啊。”
  “别说了,我明白了……”我开始感到一阵隐约的心痛。
  艾琳又狡黠地笑道:“一个小礼物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小白们的身子,谁有钱就可以给谁。所以,我提醒你,用他可以,爱他是万万不可的!”
  我怔怔地望着艾琳,她脸上那一抹异样的狡黠让我开始笃信,她已经把小白用腻烦了。这种断定很不可思议,很快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15

  忽然,我想起了“豪门艳影”门口那个管事儿的男人,想起他说我是“二手女人”,不禁莞尔,问艾琳道:“豪门艳影一个管事儿的男人,叫我二手女人,非要叫我坐他那没闸的摩托车回家……那是谁呀?挺搞笑的,你认识吗?”
  “多大年纪?高矮胖瘦?长得什么样?”艾琳问。
  “跟咱们差不多年纪,身材适中。长相嘛,一般般,没什么特点,皮肤有点暗……”
  “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了,他名叫忆槐,豪门艳影老板!”
  “老板?名字倒是有诗意,人怎么看上去像个混混!”
  “哈哈,你把老板脸谱化了。老板都是肥头大耳、将军肚、冷酷刻薄、阴险狡诈?”
  “他很有钱吧?年纪那么轻?”
  “你想想呀,没钱、没人都开不了那种店!”
  我沉吟一声,没再说什么。
  艾琳显然兴奋起来了,往我面前凑了凑,暧昧地说:“俗话说,鸭子贵,情人累。老公出国了,你在家闲得发慌,不如找个情人累累自己!起码情人比小白干净!小白那种人绝对不适合当情人。”
  “别瞎说,我还没离婚,要是被德广知道了……”
  “他怎么知道?长千里眼了?只要你跟我一块玩儿,我保证他永远不会知道!”
  “不找!我根本没心情找情人,不知道怎么经营。”
  “什么经营?在一块儿玩儿就可以了。泡酒吧打麻将,你以为你还会像初恋时那样,跟男人如胶似漆呀!”
  “唉,跟谁玩呀?我一个男人不认识。”我叹息一声。
  “跟忆槐呀!他有个好朋友,名叫阿康,儿科医生,跟我挺熟。我可以叫阿康约忆槐出来……”
  我忙打断她道:“千万别,忆槐那种男人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但不喜欢,还有点烦。你千万别乱点鸳鸯谱!”
  “哼,傻呀你!情人是个什么概念?既可以给你激情,又可以给你逗乐子!
  彼此需要,彼此给予,但不能玩真的。不然还叫什么情人?干脆叫老公老婆得了!“
  艾琳说得极其兴奋,简直是吐沫星子乱飞,“关键的关键,忆槐喜欢你。你别以为他说话幽默,就是个混混,他是不轻易跟女人说那种话的。我见过他几次,他都很严肃,笑都没对我笑一下。”
  “哈哈,我还是上枝子桃了!”我不经意地笑了笑,在忆槐身上实在找不到感觉。
  “这样吧,这个周末,你把儿子从学校接出来,扔给他爷爷奶奶,我负责约阿康忆槐出来!”

 


  16

  周五下午放学后,我把儿子接出学校,来到了公公婆婆家。
  公公原是个工厂厂长,婆婆是一家大专院校的音乐教师,现在两人都退休在家,有固定收入,不但不要我们养活,还常贴补我们。他们倒是喜欢孙子跟他们过周末,只是婆婆这个人天生刻薄,从德广把我以未婚妻的身份领进门开始,就对我没好感,挑三拣四。一是说我不爱笑,这种女人克夫。二是我的身体单薄,年老后少不得病痛缠身,赔钱。三是我是个独生女,爸又死得早,留个老妈必须得德广养老送终。——这个可恶的老太婆,至少第三条没算计对,我妈没来得及拖累她儿子。我儿子还在腹中时,我那可怜的妈就得急病去世了,我大着肚子为她送了葬……
  因为晚上跟艾琳约好要去泡吧,会一会忆槐和阿康,我放下儿子就说要走。
  婆婆有些不高兴,话里带刺:“一周才见儿子一回,也不跟儿子吃顿饭再走。
  德广出国了,你也没工作,这么心急火燎地回去干什么?“
  公公相对宽容多了,对婆婆说:“老太太,咱们老了,别不理解年轻人。若茵老憋在家里,时间长了,病都能憋出来呢。”
  “孩子也大了,一周回来一次,我们又能帮你带,你出去找个工作,日子还好过些。你不是跟艾琳好吗?跟她一块儿给报纸拉广告,也比在家闲着充实……”
  婆婆还是死抓住我不放。
  我没有再理会,硬着头皮出了门。
  婆婆这些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儿子上小学后,我也一直想出去找个事做。
  但德广一直不支持,他骨子里害怕我到社会上接触的男人多,弄得他后院起火。
  ——他对我用的是愚民政策,中国男人的思想大多是这样的。不过有的养不起老婆,也不好硬把老婆关在家里。
  三十过后,一个女人的感觉大不一样,特别是对于一个根本没有过事业的女人来说。忽然就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社会价值了,就是硬被拉到社会上,也不知该从何下手。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大多对女人有年龄要求,青春职业18- 25岁。
  不要求年龄的,大都需要有工作经验和业绩……我,等于被逼成一个社会的门外汉了。
  晚上七点钟,艾琳就打电话催促我下楼,坐她的车子出发。她说他们两个不想泡酒吧,想去热闹一点的“海豹夜总会”。
  我想自己也开车去,她说:“没必要,忆槐也有车,万一你们擦出火花,车太多反而会变成累赘。”
  “唉,先不要假设结果了,完全没可能。”我笑道。
  “那就为你节省点油钱吧,坐我的去。”艾琳坚持。
  南国的天气已经非常炎热,艾琳的车子冷气十足,挺舒服的。望着车窗外纷纷闪过的七彩霓虹,我脑子里又出现了“豪门艳影”的影像,当然少不了老板忆槐。
  于是,我对艾琳说:“小白那天出来帮我拦出租车,也看见忆槐了,他们两个人好像不认识。”
  “有可能不认识。一,忆槐开这样的店,可不是什么美容院、茶馆之类,轻易不会暴露身份的。二,小白算什么?一个出卖肉体的男服务生而已,忆槐为什么让他认识?”
  艾琳对小白的态度实在令我反感。小白之所以选择那样的职业,一定是有原因的。如果出身良好,家境良好,又拥有好工作、好女人,谁愿意做那种下作职业?特别对一个男性来说?用身体伺候女人不是每个人都能办到的!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挣钱当然是他跟女人交往的根本目的,很正常呀。在不知道原因的情况下,屡次这么羞辱人家,太不厚道了。
  “真不明白,你对小白怎么有那么大意见!你交了钱,肯定也用过他了。干嘛还不平衡?莫非你喜欢上他了,他不喜欢你?”我有些口无遮拦了。好在我跟她熟,可以无话不说。
  艾琳毫不示弱:“好,你这么说我,那我也反过来说说你!他不过是个鸭,自己先出卖自己尊严的,还指望别人尊重他吗?——你凭什么一回回帮小白说话?
  莫非你爱上他了?你是不是已经和他暗渡陈仓了?哈哈……“
  “你这不是在吃我的干醋吧?”我忽然悟出一些什么来。
  “怎么可能?他送给你东西,也送给所有客人东西。他在你耳边说情话,也在所有客人耳边说情话!”艾琳说。她的嘴是永远不肯示弱的。
  我不再说什么,再说下去,事情可能变质,变成两个老女人对一个“鸭”争风吃醋了。没必要把原本简单的男女关系弄得复杂!我还需要在那个大院里继续生活,每天都要出入厨房。事情闹大了,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是无法承受来自周围婆婆妈妈的舆论压力的。

 


  17

  我和艾琳在预定的外场座位上坐好,看了一会儿歌舞表演。忆槐和阿康还没有到,我渐渐焦虑起来。万一他们今天不来,我和艾琳的人可就丢大了。
  端着酒杯,我对艾琳说:“我们应该来晚点的。都是你,急得跟抢钱样的,这么等男人多难看!”
  “我说,你以为你今年才十八呀?三十啦!没有男人对咱们主动啦!”艾琳不以为然。
  “他们要是不来,这一脸的浓妆不是白抹了?”
  “我担心的是咱们喝的这两杯洋酒没人买单,价格不菲呀!”
  谁知艾琳的话未落音,我就看见忆槐跟一个白净男人进来了。忆槐上身穿黑色尖领无袖衫,下身是普通的牛仔裤,乍一看就是个时髦街仔,怎么都不可能把他和“豪门艳影”的老板联系起来。白净男人可能就是阿康了,真不愧是个医生,整齐的天蓝色短袖衬衫,深色西裤,连笑容都谨慎得不得了。
  没等他们走近,艾琳就过分热情地站起身,几乎没跑出去迎接。她长得相当漂亮,甚至比我还艳丽惹眼,但男人们普遍不喜欢她,是不是跟她这种缺乏矜持的性格有关?
  只见她远远地冲阿康叫道:“阿康!你这个家伙!真想不到你还活着!”
  阿康腼腆地笑道:“怎么?你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哼,快活过了就想让我死呀?偏要缠住你几辈子!”看看,艾琳又来了,她总是这样,惟恐人家不知道跟她暧昧过的人不计其数。
  艾琳的话弄得几个人都有些尴尬。短时间的冷场之后,艾琳又满脸堆笑道:“看我,忘记给你们介绍了!这是我的好朋友若茵。这个是忆槐,大老板。这个是阿康,儿科医生!”
  忆槐笑道:“艾琳,你的介绍慢了一步,其实我们早就认识了。是吗?若——茵——”
  忆槐锐利的目光粘胶一样,我慌忙低下头去,还是挣不开。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显得有些拗口,又显出些微的嗲气。
  忆槐又说:“不错,我对二手女人比较感兴趣。只要是结过婚的女人,不管离婚没离婚,我都叫他们二手女人。好在你们两个人都是,不然今天我是不会出来的。”
  艾琳说:“你只对若茵一个人感兴趣就可以了,我让阿康对我感兴趣吧。”
  她说着,就拉着阿康,落座在她身边。
  忆槐在我身边坐下来。他的右手中指上有一只式样简单的白金戒指,在昏暗的灯影里闪着华丽的光。——这就是他的不凡。市井男人一般不戴戒指,戴戒指的大都是土财主,金光闪闪,大如螺丝帽,一副傻有福的样子。
  歌舞表演刚好结束,震耳欲聋热舞舞曲开始了,艾琳把阿康拉进了舞池。
  忆槐很快朝我伸出手来,示意我也去跳热舞。——非常尴尬的是,我以前并不常光顾这种场合,慢舞还能凑合着走两步,根本没跳过热舞,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摇摆身体。舞池里的人们扭动得多么疯狂呀!我甚至还没在心理上准备好,该如何放纵。婚姻是个紧箍咒,即便德广不在场,它也一样对我有约束力。
  “对不起,我不会跳热舞。”说完这句话,我感到有些没面子。老了,天天闷在家里,与社会时代脱节了。
  他并没勉强我,开始跟我交谈。
  “若茵——”他叫我的名字开始顺嘴了,好像我是他的小学同学,“想听听我那天晚上见到你的第一感觉吗?”
  “我能让你有什么感觉?你想说,就说说看吧?”
  “看见你的第一眼,我突然明白了几个字眼──爱情、女神、婚姻、生儿育女、白头偕老……都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都近在咫尺……”
  “不要讲了,这不是我喜欢听的话!”我很快打断了他。他的话除了令我起鸡皮疙瘩外,丝毫引不起兴趣。
  “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吗?来!看着我的眼睛!”
  我感到好笑,这口气听起来居然像命令。我心里说,你的眼睛有什么好看,如果是小白的眼睛,我可能会多看两眼,人家的那是美呀!你的美吗?谈不上,不说你丑就是奖励你了。于是,我故意把头低下去,不看他,就是不看他!
  “不配合?你?”他的脸皮倒很厚,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尴尬。
  “你不会缺女人吧?年轻女孩多的是,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没用的,我早麻木了。”我抬起头来,目光越过他,落在远处的舞池里。
  他听罢我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又坐近我一些,非常认真地说:“好,不理我也行,那你得听完我下面一段话再不理!”
  我不屑地笑道:“咱俩之间真有说上一段话的必要吗?”
  “当然有!没准儿我还能和你说上一辈子呢!”他真没眼色,还在油嘴滑舌。

 


  18

  他端起我的酒杯,递到我手里,点头示意我喝。出于礼貌,我把酒杯送到唇边。就在这时候,他飞快地端起自己的酒杯,跟我的碰了一下,调皮地说:“谢谢赏脸,谢谢赏脸。”
  幸好酒还没喝进嘴里,不然非喷出来不可。——这个人好坏也是个老板,怎么跟个街头混混没两样呢?一个彻底的无厘头,怎么可能把事业做好?难道他是典型的双重人格?具有双重人格的人往往心理不健康,往往社会背景复杂,童年不幸……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渐渐觉得他不那么讨厌了。
  见我被逗笑了,他更来劲,开始对我滔滔不绝:“好,现在我开始说,如果你听完这段话不被感动,我心甘情愿受你白眼!你听仔细了啊——今天早上,我一出门,左眼就开始狂跳。左眼跳福,右眼跳祸,这你听说过吧?没走两步,街边蹲着的算命老头儿就把我叫住了……对了,你可能不了解,我住的那条街,是全市生活水平最差、治安最混乱的。那条街上的年轻男的,专干投机倒把勾当;年轻女的呢,不是做皮肉生意,就是结伙诈骗外地游客;那里的老年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不是聚伙赌钱就是在街边摆算命摊子骗钱;壮年人还规矩些,没办法呀,要养家糊口,所以要贩卖点蔬菜水果什么的,个个都是跟城管们捉迷藏的行家里手……”
  “那,你父母做什么营生?”我斜眼看着他,觉得他是在信口胡诌。
  “我父母……唉……原来也是做不正经行当的,不过现在都不在了,就不说他们了。”
  听到这里,我有些歉疚,轻声对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什么,死好多年了。”他说,“你只管继续听我说下去就是了!”
  “算了吧,别说了,我不喜欢你这话题。”我不咸不淡地说。
  他拍了拍脑袋,像是恍然大悟地说:“唉,我真蠢!我怎么就没想到女人不关心国计民生呢?怎么就没想到你这个养尊处优的女人看不起底层人的市侩气呢?
  我应该跟你谈爱情、化妆、衣服、烹调……不过呢,底层人也是一种合理的存在,他们迫于生计,不得不那么干啊……“
  “我没有看不起底层人,我只是不喜欢你的话题!”
  “好了,言归正传——那算命老头儿说我身上笼罩着奇光,刺他的眼,他才把我叫住了。他说我不出二十四小时,就会遇到一个美妇人,美妇人会结束我的光棍儿历史……我不信他,就先欠着他五十块的算命钱,应验就给,不灵就不给……”
  我厌倦地打断他:“停了吧,你编的故事不好听!”
  “不是我编的,是真的呀!”他的委屈看样子不像是假的,“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去见那算命老头儿,他就住在我家隔壁。”
  我嘲弄地笑道:“那算命老头儿知道你这种人时时想女人,了解你每天出入的场合里女人成群。他天天叫住你,天天说同样的话,都不会有错!”
  “不!你大错特错了!我活这么大,老头儿只叫过我这一回!”
  “去吧,再到别的位子上碰碰吧,离算命老头儿说的二十四小时还有一段时间。”
  “喂,你太无情了,不要这么糟蹋缘分好不好?”
  “可笑,什么缘分?你根本是自作多情。”我苦笑一下,“为什么非要逼我说真话?”
  “算命的老头儿还说,如果那美妇人看不上我,我就得打一辈子光棍儿了。
  你知道当和尚是什么概念吗?我可不想!“
  “你不想?你根本不配当和尚!凡心这么重,一天到晚想女人!”
  “天呀,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可是正儿八经的!我爱上你了!我糊涂了!”
  “你再说我就走了!再见。”我站起身,朝舞池里的艾琳招手。
  忆槐也站起来,依然在我耳边喋喋不休:“你怎么可以这么糟蹋缘分?为什么不相信世界上真有浪漫?真有一见钟情?为什么不相信奇迹?女人的思维方式都是这么奇怪的吗……”
  我厌恶地捂紧耳朵,再也听不下去他的胡言乱语。好在艾琳和阿康快步走过来,帮我解了围。
  艾琳不解地问道:“怎么了若茵?怎么急着走?他得罪你了?”
  没等我开口,忆槐就抢着说:“我说我爱上她了,她就气急败坏。这世界上怎么有这种奇怪女人?”
  艾琳用不乏挑逗的目光扫着忆槐说:“朋友,别以为自己是大老板,就想随便耍弄我们良家妇女呀。我们没你有钱,尊严比你的可一点不少哦!”
  忆槐无奈地说:“可悲!世上竟有这么多俗人,难怪伟大爱情不得诞生!”
  艾琳冷笑道:“大老板的口才真不错,一竿子打倒一大片呀!”
  眼看火药味越来越浓,阿康赶忙笑着打圆场:“大家在一块儿玩,图的是个高兴。我跟忆槐从小一块儿长大,又是好朋友,我比你们了解他。他说话有点口无遮拦,人是好人……若茵既然要走,忆槐就送送吧?”
  我想也没想,就赌气说:“谁要他送!”
  阿康往我身边跨了一步,认真地对我说:“被忆槐看上可是个奇迹,能被他纠缠的女人地球上还真没出现过。”
  “哼,谁稀罕!”
  “稀罕不稀罕,又是另外一个问题。”阿康笑道。
  忆槐哭丧着脸道:“阿康,别替我说话了!我明白了,她看不起我,嫌我庸俗……不过,那算命老头儿可怜啊,她不理我,他就没有五十块进帐了……”
  我没有再理他,逃也似地走出了“海豹夜总会”的大门。
  “二手女人,看不上我那没闸的摩托车啊——”忆槐追了出来,对我高叫。
  一辆出租车在我面前停下,我拉开车门,跳上去,又“砰”地把门关上,对司机说,“快走!新华东路。”
  我拿出手机,看看时间,才十点钟。路上的车辆还是不少,出租车没办法跑得很快。
  大约十分钟后,司机有些紧张地对我说:“后面有辆摩托车一直紧跟,是不是在追你?”
  我不由得浑身一颤,赶忙转身一看,摩托车几乎就在出租车后玻璃外,不过忆槐戴着安全帽,看不清他的脸。
  “他不是坏人,是我男朋友,我跟他吵架了。”我又转过身来,故作轻松地对司机说。
  “他一直这么跟着怎么办?不怕吧?”
  “……抄小路吧,走爱华街。”
  我心头升上一阵难言的焦虑。我很烦他对我这么穷追不舍,因为我不是个单身女人,我的身份决定我不能与男人做任何放肆的事。万一被大院里的那些婆婆妈妈看见,明天就会成为头条新闻,在一条条长舌间传开。我更烦忆槐了,越来越烦了……比起小白的善解人意,他简直是个不懂事的楞头青!
  “没办法,他还是一直跟着。”司机说着,在我家的大院门口停下车来。
  我付了钱,跳下车,准备飞跑进院子里,忆槐的摩托车却把我的去路挡住了。
  “你干嘛要这样?不是自讨没趣吗?”我愤怒地瞪着他。
  这回他没有嘻皮笑脸,而是很正经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道:“在夜总会忘记给你名片,害得我追了这么远!拿着吧。”
  “你以为我还会再联系你?名片你自己留着吧!”
  “给个面子嘛,哪怕回去再撕了扔进垃圾桶呢?”
  “撕你的名片我嫌累得慌!让开,我要回家!”
  我真实太倒霉了!就在这时候,所长老婆从对面的小卖部出来了,手里拿着一盘蚊香。
  “混蛋,熟人来了,快让开!”我恶狠狠地对忆槐说。
  “啊呀,这不是若茵吗?打扮得这么漂亮,跟大姑娘似的,去哪儿玩了?”
  所长老婆的声音夸张得很,恨不能把全院子的婆婆妈妈都招引来看我的笑话。
  忆槐像是个木头人,根本不把所长老婆的到来当回事。他还是用摩托车挡在我面前,双手捧着名片往我面前递,成了座雕像。——他是个年轻男人,可能不了解在一个大院里,婆婆妈妈们意味着什么?她们的吐沫星子足以淹死人!
  这个把我丈夫德广拉上床的老太婆,买盘蚊香还穿得花枝招展的,身上浓烈的香水味要把人熏死。她还真能装腔作势!见了我,不但面不改色心不跳,还有心思奚落我、办我难看!——我恨不得一把抓住她的衣领,狠狠地给她两巴掌,打得她当着全院子的人承认跟我丈夫有一腿……
  但是,我没胆量这么做,只是闷闷地说:“出去跟朋友吃顿饭。”
  她倒说个没完了:“今天是周末呀,怎么儿子没从学校接回来?”
  这个老太婆!她是惟恐我面前的年轻男人不知道我已结婚生子,孩子已上小学。她显然已经看出我和忆槐关系的不寻常了,明明是用这些话坍我的台。
  我恨死她了,没再理会。
  忆槐悄悄对我说,“快,接住我的名片,我马上走。”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只好把他的名片接了过来。他果然掉转车头,一溜烟走远了。
  所长老婆阴魂不散地跟在我身后,往院子里走。“这男的是谁呀?好霸道的样子。你惹他了?”
  “一个朋友。”我心慌意乱地说。
  “刚认识的吧?不然怎么会给你名片?”
  我没再说话,抢着快走了几步,过街老鼠一样钻进了自家的楼洞里。

 


  19

  回到家里,我脑子里真像是翻江倒海,迷乱极了。在门厅里换了拖鞋,我趔趄着来到卧室,开了灯,走到窗前。
  这时候小白绝对不会在家,不知道正在伺候哪个寂寞的富婆呢。——想起这些,我莫名其妙地就有些心酸。自然而然地,我的目光落在了小白的住处,果然是锁着门,黑着灯。我无法解释在这种时候,为什么会强烈地想起他。他是个意念中的彼岸,令我忧伤,令我惆怅,又能令我感到一丝安慰。——我是个多么矛盾的动物!明知道他用身体服务于多个女人,还是这么放不下他。
  而忆槐,应该算个正常人。可是,他的表达却让我觉得很假气,让我望而生畏!任何一个有家庭孩子的女人都害怕他的追求方式。——哼,他是在“追求”
  我吗?不过是对我好奇吧?不过是想跟我游戏一段时间吧?如今,社会上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越来越多了。
  忽然,楼下响起了忆槐的叫声:“喂,我说二手女人,想什么呢?早点洗洗睡吧!”
  我吓得差点儿叫了起来。后窗下是一条很少有人走的小路,他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栋楼上的?怎么知道我住在这个单元,这套房子里?可能是艾琳告诉他的。
  看来他对我的关注不止一两天了。——真倒霉,去了一趟“豪门艳影”,竟被忆槐这个阴魂缠住了!如果在此之前我只是反感他,现在完全可以说厌恶他了。我恨不得顺手拿起花瓶,照他头上砸去。
  如果他以后经常这么站在楼下叫我,那还了得?必须断了他的全部念想!我赶紧折回床头,拿出皮包里的名片,看也没看,就撕了个粉碎,朝他头上扔去。
  之后,我很快关了窗户,拉紧窗帘,连灯也关了。
  躺在床上,我根本睡不着,脑子里盘旋的都是所长老婆的影子。——我被这个女人拿住了把柄,而她和我丈夫的把柄我却没拿到,并且可能永远也拿不到了。
  她的那张嘴,在这个大院里把我搞臭很简单。我不是个名人,认识我的大都生活在这个大院里,他们对我的看法构成了我的名声。也许,从明天起,我就是个臭名声的女人了。
  当然所长老婆也臭了,艾琳对我说过,除了我,几乎没人不知道她和我丈夫德广有关系。我被一个占用了我丈夫的女人拿到把柄,我不甘呀!
  后半夜,我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隐隐约约,听到小白在哭骂。开始以为是做梦,可声音越来越大,我终于被惊醒了。看了看表,三点十分,正是小白回家的时候。我仔细辨认了一下,声音就是来自后面的小楼上。
  我的脑子很快清醒了,紧张地躺在床上听他在哭骂什么。还是在咒骂女人:“来呀,不是想玩儿我吗?拿钱呀?没钱还想玩儿,回家奶孩子去吧……我告诉你,我不是猪,你们才是猪,连猪都不如。有本事玩住你们的老公呀?你们在我面前这么横,怎么没玩住老公?怎么被老公扔了……”
  虽然他的普通话说得极好,酒醉后还是暴露了口音。具体是什么地方人我不敢肯定,但可以大致判断是北方人。
  我直觉得脸上烧得厉害,他骂的女人们多有共性啊,我不是其中的一员吗!
  所有结过婚、有过孩子、被老公冷冻、去过“豪门艳影”的女人们都是其中一员。
  他以前也这么骂过,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当时我还没找过他,对他的骂感觉不强烈。——酒后吐真言。他是恨我们这帮老女人的,不然怎么可能这么肆无忌惮地酒后咒骂。其实这很容易理解,在“豪门艳影”,不管多老多丑的女人,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都必须提供优质服务。在“豪门艳影”,他就是老女人们的工具,没有任何“人”的尊严。潜意识里,他怎么能不恨这些玩弄他身体的女人们呢!
  同时,我的心也彻底冷了。假的,他在电话里的娓娓情话、以及送给我紫玉蝴蝶的初衷,都是假的!出卖身体的人怎么可能喜欢上买主?况且我又没对他多付出什么?艾琳说得对,他的娓娓情话和礼物,不过是诱饵,诱我下一次再去“豪门艳影”给他送钱而已。
  待了一会儿,只听得小白“啊”地大叫一声,继而又变本加厉地咒骂:“哪个混蛋用石子儿砸我?有本事站出来?别对我放暗箭呀!”
  我知道,这是我们楼上的一个年轻男人干的,他专门做了个大弹弓,小白一吵闹,他就拿弹弓射,理由很简单,小白凌晨叫喊,扰人清梦。年轻男人有次在大院里说,他的射术日臻完美,几乎到了百步穿杨境界,都是在小白身上练出来的。这怨不得那个年轻男人,小白总是半夜吵闹,早成了这一片居民区的公害。
  我们大院里的人,没有一个不支持用弹弓射小白的。
  我翻身起床,躲到窗帘后偷看他。只见他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拿钥匙开门,可钥匙一直找不到锁孔。
  很快,他隔壁的门开了,一个个头矮小的老太太出来了,对他说:“年轻人,怎么总是醉成这样?拿着钥匙,门都开不了?”
  小白立即停止了哭骂,抱歉地对老太太说:“阿婆,对不起呀,我喝多了,吵你睡觉了吧?对不起呀……”
  “拿钥匙来,我帮你把门开开。喝醉酒不光吵别人休息,对自己身体也不好。
  等你老了就知道啦!“老太太的话语里充满了关切。
  小白安静下来之后,我又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地,眼角竟流下两行泪来。我这是为谁悲哀呢?为自己?为小白?我们这帮老女人,在小白们的眼里,就是一团毫无价值的腐肉;小白们在老女人们的眼里,就是没有灵魂的性工具。小白们和老女人们,到底谁比谁更悲哀呢?

 


  20

  “六一”这天一大早,我和艾琳带我儿子去公园的游乐场玩。小孩子总有使不完的劲儿,我和艾琳玩不到半个小时就累了,坐在旁边的露天茶座上喝饮料,看着他玩。
  艾琳说:“小白真是越来越浪不够了!酒醉发疯,没有一点自控能力。像个野猫样的叫春儿,你想想,周围的老女人们荷尔蒙能不能加速分泌吗?”
  “你又发现咱们院里的哪个老女人消费他了?”我随口问道。对这事我不好奇。
  “倒是没发现又有谁消费过他,不过,所长老婆对他动心啦!”
  “什么!”我这一回真的吃惊不小,“你说话得有凭据呀!”
  “我说,你别老怀疑我喜欢信口开河好不好?……别看所长老婆跟德广的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我还是有办法把证据找出来,只要你想要!”
  “真的吗?”我被她说得心里痒痒的。
  “当然!别小看我的本事!我跑江湖多年,什么事没经过?什么人看不透?”
  她目空一切地笑道:“真想要证据?”
  “不想要是假的!”我叹了一口气,“虽然我已经相信了。”
  “等着吧,我叫所长老婆亲口告诉你!”
  “这怎么行……”
  “怕跟她对质?你老公都被她用了,你还不好意思?”
  “我怕事情闹大了,德广的前途……”
  “放心,我不会打草惊蛇的。就是叫她亲口告诉你!”
  沉默了片刻,我又把艾琳拉回原来的问题上。“你说所长老婆,她怎么对小白动心了?”
  “前天她旁敲侧击,向我打听小白在哪个娱乐场所上班,怎么能跟他联系上……”艾琳狡猾地笑道。
  “她怎么会问你?她跟你的关系不好啊。”
  “可能她觉得咱们那个大院里没有女人比我交游广泛吧!狗急跳墙呗,鸭子小白天天晚上浪叫,她受不了呗!”
  “你告诉她了?”
  “怎么可能轻易告诉她?我老早就想为你出口气了!我要利用她跟小白,拿住她的把柄,再要挟她把她跟德广的事供出来……”
  “这么做不太光明吧?”
  “她用了德广光明吗?她自己是正人君子吗?”艾琳气愤地说,“那天她问完小白的事,还添油加醋地说你养了小伙子,她在大门口亲眼见到他给了你一张名片,还用摩托车挡住你的去路,看样子关系不一般了……你真是太善良了,我估计那个长舌妇已经把你和忆槐的事情传得全院子都知道了!你不赶紧拿住她的把柄,堵住她的嘴,后果不堪设想!既然她自己把机会送上门来,我们就得及时抓住……”

 


  21

  艾琳说的话完全有道理,但我还是隐隐有些担忧。万一所长老婆不就范,情愿把事情捅大,情愿放弃跟所长的婚姻;或者就算承认了,却变本加厉地报复我,把我跟忆槐的交往事捅给德广,最后吃亏的还不是我吗?因为我是不想离婚的,艾琳也认定不叫我离婚。
  当我把这些疑问说给艾琳时,艾琳说:“绝对不可能!你太不了解女人了。
  所长老婆那么势利、虚荣的女人,绝对不可能为真理抛弃现实利益!你想想,没有所长,她一个老女人,还有什么地位可言?咱这个大院里的人,谁还会天天恬着脸对她点头哈腰?不都是看着所长的面子吗?“
  “那……就试试吧。”
  “你要搞清楚了!咱们干这件事,一是为了打消所长老婆的气焰,堵她的嘴,二是叫你吃个定心丸,德广确实背叛了你,你就算背叛了德广也不理亏,也不必内疚!”
  过了大约半个月,一个周末,艾琳又约我来到“豪门艳影”,拿所长老婆的把柄。
  进入“豪门艳影”,走在蛇形走廊上,艾琳叮嘱我道:“要想不把事情闹大,等会到了包厢,看见所长老婆和小白,你千万不要说话,要装得楚楚可怜,千万不能一时冲动变泼妇。那样的话,事情就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们会给咱们开门吗?”
  “他们也得知道是咱俩呀!”艾琳得意地笑道。
  “你怎么知道今天所长老婆消费小白?”
  “所长老婆可比咱俩的钱多吧?我给小白介绍了这么个大主顾,问他个约会时间,他还对我保密呀?”
  “好事被咱俩破坏了,所长老婆还会来下一次吗?”
  “反正小白告诉我了。这就是我的本事!”艾琳说,“这种地方是先给钱再消费的,起码这回小白不会吃亏!”
  艾琳在16号包厢前停下了脚步,我的心几乎跳出了喉咙。我害怕在这种地方见到所长老婆,真的害怕!艾琳抬起手来,干脆地敲了敲包厢的格子门。很快,小白出来开门了,他的目光从艾琳脸上移到我脸上,惊讶得张大了眼睛。但是,很快,他便礼貌地问我们有什么事。——即便是他认识的客人,在别的客人面前,也得装做不认识,这是他的职业要求。
  “我们有急事找里面的女人说几句话,很快就走。”艾琳说罢,没等小白反应过来,就拉着我挤进门去。小白忙关了包厢门,以免被走道上的人看见。
  艾琳直截了当地对吓傻了的所长老婆说:“我们今天来,只问你一个事儿,你有没有跟德广发生过关系?你最好老实点儿,有,就点个头吧。如果不老实的话,你身上有嘴,我身上也有嘴。你可以在咱们院子里当高音喇叭,我也……”
  “你!艾琳,你怎么这样……”所长老婆恨恨地望着艾琳,惊慌地张大了眼睛。
  “你不骚着想要鸭,能上我的当吗?”艾琳毫不客气地说,“快说吧,我们没时间跟你耗。”
  看得出所长老婆竭力镇静好了一会儿,才高声对艾琳说,“不管有没有,我只说给若茵听,跟你没关系!”
  “也好!我只是为我朋友抱不平,根本没兴趣听这种故事。”艾琳不屑地笑了笑。

 


  22

  所长老婆提着最新式样的大红色鹿皮手袋,像喝醉了酒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豪门艳影”酒吧。我走在她的身后,就像是押着一个可怜的俘虏。奇怪的是,我心里却丝毫没有胜利者的自豪,反倒觉得跟所长老婆一样,是个被婚姻打败的兵。
  我们在“豪门艳影”酒吧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坐下来。
  虽然同住一个大院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跟她距离这么近。她脸上的脂粉比我的还要浓厚,因为她在年龄上比我富足。尽管如此,眼角的鱼尾纹也遮盖不住,倔强地扭曲着。由于激动,她的嘴半张着,呼出的气带有腐臭。这样年龄的女人,口腔的气味绝大多数已不清新——小白,一个年轻貌美的小伙子,怎么可以说服自己投入这样一个老女人的怀抱里?卖身无耻,但卖身真是一场非常容易做的无本生意吗?
  我忽然有些可怜她。她,很可能就是二十年之后的我。
  她端起咖啡杯,轻轻呡了一口,低着头,声音暗淡地对我说:“若茵,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如果我是你,可能会抓住你撕打一顿……我跟你老公德广,确实有过关系。不过,我也必须得让你弄清楚,不是我勾引他的,是他死企白赖找我的!”
  她顿了顿,抬起眼睛看我一眼,又很快垂下了头。我没有说话,此时此刻,我的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整个人像是飘在云里雾里。
  她接着说:“他的目的很明确,为了争取去美国的指标,想叫我跟老头子吹吹枕头风。但这不能说,我对这件事完全没有责任。既然我同意了,我身上就有了责任。包括今天来豪门艳影消费,根本原因是我身体里还有需要,我那老头子没法满足我这样的需要……”
  我一直低着头,不敢把目光跟她的相对。我机器一样,等着她说,把话说完。
  “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我跟德广也没有任何联系。你就别再追究这件事了。
  事情闹大了,没有赢家,只能两败俱伤。“她渐渐变得平静起来,口气里也多了几分犀利,”不过,我想提醒你好好想一想,为什么艾琳知道我跟你老公的事?
  我和你老公又没有被她在床上捉住……“
  她的话没落音,我就像是被针刺了一般,本能地警觉起来,抬起头,绝望地问道:“你是说,艾琳跟德广的关系……不一般?”
  所长老婆冷笑一声,“我不会回答你这个问题!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自己比那个骚货做人有原则!”
  “你说清楚点好不好?艾琳她……”
  “交朋友一定要认清真面目,跟着骚货玩,最后肯定得变骚货!”她说罢,就提起手袋,蹬蹬蹬地走出了咖啡厅。
  她的咖啡杯里还剩下半杯咖啡,袅袅地冒着白色的轻烟。她走了,把包裹着巨大灾难的谜团留给了我。我望着窗外的灯火和夜色,渐渐感到自己被更加庞大的痛楚围困了。

 


  23

  就在这时候,小白打响了我的手机。我有些纳闷,今天消费他的可是所长老婆,真是算起来,她的钱肯定比我的多。小白为何丢掉她那个西瓜来捡我这个芝麻?在这种紧要关头,他为何不打她的手机?所长老婆是比我年长二十岁,已经毫无风韵可言。可小白的最终目的不是在女人身上挖钱吗?女人的风韵对他来说有什么用?
  尽管如此,在这种伤心无助的时候,我还是非常渴望听到小白的声音的。手机已经响了好几声,我忙地从皮包里拿出来接听。
  “若茵姐姐,你在哪里?我现在没事了,可以陪陪你,朋友一样陪陪你。”
  他依旧是轻言细语,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连我的名字都知道了,看来确实对我用了心。——朋友一样陪陪我,意思是不要我的钱了。干他这行的,还真是悲哀,与女人的任何交往都要说个清清白白,要钱还是不要。莫非真的想与我交朋友?我早已跟他说清楚了,不会再在他身上花钱。我茫然地问道:“你要怎么陪我呢?我现在离你不远的一家咖啡厅里。”
  “我知道的,红磨坊咖啡厅。要我去陪你喝杯咖啡吗?”
  “不!我怕人看见!”
  “那……如果你不介意,去我的小窝吧?从这里走小路二十分钟就到了。放心,我从不带女人去窝里做事,很干净的。”
  听了他这句话,我几乎没吓得叫了起来。他还不知道我就住在他对面的楼上,离他只有150米之遥。如果在他的走廊上被与我同楼的婆婆妈妈们看见,别说传到德广耳朵里,光是吐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再者,我去他的小窝,共处那么狭小的空间里,我是个寂寞受伤的女人,他又是做那种营生的,孤男寡女,难保不出事。于是我说:“你可别诱我,我不会去你的小窝的!”
  他略微迟疑了一下,才提高声音说:“有了!我想到一个地方,你保证喜欢,也绝对不会被人看见。你先在咖啡厅里坐着,等我二十分钟。”
  他的声音消失了好一会儿,我的手机还贴在耳边,仿佛那电话挂断的嘟嘟声我也听不够。我完全可以走掉,完全可以与他断绝任何交往,他绝对不会逼我的。
  但是,我没有走,乖乖地坐在咖啡厅里等他。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婚姻给我的不过是一份青黄不接的感情,我在长期的半饥饿状态中变成了一只谗猫。
  二十分钟后,我的手机又响了,果然是小白打的。他要我走出咖啡厅,他就坐在门口停着的一辆出租车里。我匆匆买单出门,刚走到出租车旁,后门就开了,小白笑容可掬地请我上车,我一闪身就钻了进去,如一条身躯灵巧的鱼。
  好不容易按捺住忐忑不安的心,目光沉甸甸地落在他身上时,才发现他换了装束。刚才在酒吧时看见的明晃晃的紧身衣不见了,换上了蓝白相间的细格子短袖上衣。下身很显线条的西装裤也换成了浅蓝色牛仔裤,跟一个大学生没有两样。
  我下意识地朝自己身上看了看,上身是一件带镂花的黑色无袖上衣,领口缀有小花边,下身是一件长至漆盖的灰粉红色鱼尾裙子。虽然看上去非常光鲜,无论如何也不具备他身上那种青春气息了。想到此,我不由得笑自己痴傻,怎么就拿自己跟他作比了呢,两个人完全没有什么可能嘛。
  两个人在车上一句话没说,但彼此都能感到对方目光的笼罩。直到下车时候,我才发现他竟带着一把吉它。
  他笑道:“刚才回家一趟,顺便带了出来。来海边玩,最适合弹吉它唱歌的。
  我会唱很多歌,你可以随便点的。“
  真想不到他还会弹吉它!借着海边路灯的光,我看见它是把木吉它,红棉牌的,已经有些旧了。我的目光从吉它上移到他脸上,他笑得那么甜,那么纯净,全然没有了“豪门艳影”酒吧里的半丝风尘气。我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要是有这么个弟弟该多好。如果他是我亲弟弟,在他这样笑的时候,我一定会伸手去摸摸他的头,或者轻点一下他好看的鼻头。——可惜,他不过是个出卖肉体的大男孩,是人们眼里毫无人格尊严的鸭。

 


  24

  他带着我来到海边的一礁石旁,两个人坐了上去,面对着黑黢黢的海面。四周没有一个人影,只有远处海面上货轮上的灯火在缓慢地游移。海浪在夏夜的微风里,无力地扑过来,一波又一波,水花不时溅在脸上,凉浸浸的。
  哦,如此区别于夜色下光怪陆离城市的清新所在,我多久没有光顾过了?有了孩子以后,德广就开始麻木了。回到家里就泥一样瘫在沙发上,不是看电视就是看报纸。结婚之初,我是以给他做饭为最大幸福的,想必每个妻子都经历过这样一个甜蜜时期。可是,当你发现你是在为一个机器人做饭时,就会猛然觉醒。
  当他麻木到无视在厨房中忙碌的我时,我终于罢工了,由他找来一个终点女工做饭。为此他妈还生了好大一场气,说我这种媳妇天上难找、地下难寻。她儿子在外面工作,我在家游手好闲,竟连顿饭也不愿意给他儿子做。
  其实我是为了让德广警醒,女人到80岁还是需要重视。然而,与许许多多被戴上绿帽子的蠢男人一样,德广的情商太低太低。他以为给了我房子车子票子,就一劳永逸地抓住了我的心。他无法想象浪子们的几束玫瑰就能令一个人人羡慕的良家妇女为之私奔。尽管多数良家妇女的私奔等于往火坑里跳,但那个甜蜜的火坑对寂寞的妻子们来说,却具有永恒的吸引力。
  想起德广,我不由得想起了所长老婆刚才留给我的那个可怕的悬念。艾琳真的跟德广有一腿吗?她是我多年的朋友,也是我最大的敌人吗!一阵海风吹来,我跟着打了寒噤。我不敢想下去了,实在太可怕了!
  “姐姐,你怎么了?冷吗?”身旁的小白关切地问道。
  我这才对小白感到一阵歉意。既然跟他来了,还是尽情享受这份偷来的浪漫吧。他连吉它都带来了,兴致一定很高,我应该怂恿他多唱几首歌才是。我忙对他笑道:“对不起,我脑子里想的高兴事不多,还是不要说出来感染你的好。你不是说要给我唱很多歌吗?现在开始唱吧?”
  不料他却说:“姐姐,我弹你唱。别怕,唱出来你心里会好受很多的!”
  “我……已经好多年没唱歌了。”我怯懦地小声说着,脸上竟微微地发起热来。
  “这里只我一个听众,怕什么?要说命苦,我比你更苦些呢。”
  只这几句话,就陡地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了。我竟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慨。看见眼前的海浪,我想起了一首隽永的老歌《襟裳岬》。
  他的吉它弹得十分娴熟,看来一直没有放下过。
  我轻声跟着琴声唱道:“海边掀起浪涛,激荡了我的心,记得就在海边,我俩留下爱的吻。那样美又温馨,如今只有我一个人……”唱到这里,我的声音抖得唱不下去了,紧接着,整个身子都跟着抖起来。唱着这样伤感的歌,我心里想的是我的丈夫德广。因为直到今天,再没有第二个男人有他在我心目中的分量重。
  除了他,我可以说没谈过像样的恋爱,他是第一个闯入我生命的男人,也曾信誓旦旦地说要爱我一辈子,呵护我一辈子……坐在一个当鸭的男孩身边,我的心痛到了极处,不由得用一只手在胸前使劲揉搓起来。
  他把吉他放下了,双手找不到地方放,局促不安地说:“姐姐,你太压抑自己了。上次打电话我就让你放声哭,你偏憋着。今天你又憋着,长期下去会憋出病来的。这里没有人,你哭吧,哭多大声音都没人知道!”
  我转过脸去,如此近距离地注释着他,连他嘴角那颗小小的痣都看得清清楚楚。铅华洗尽的他是如此年轻,如此俊美。我真想摸摸他的脸,就像摸自己亲弟弟的脸。在如此善良可爱的他面前,我不能号啕大哭,我不忍让他分担我的痛苦。
  要是真的相比起来,他的痛苦一定比我的多!
  我强忍心中的苦痛,给了他一个微笑:“我不哭,我要笑。你对我这么好,我要笑给你看,绝不对着你哭!”
  “姐姐,那你就笑吧,放声大笑。我听着呢!”他真诚地鼓励我。
  听罢他的话,我真的笑咯咯笑出了声。想象着德广与所长老婆、与艾琳在床上的丑态,我渐渐控制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不知笑了多久,我听见自己的笑声变成了哭声,心里的疼痛又开始清晰起来。就在这时候,小白的手轻轻揽住了我的肩膀,我像个软软的小糖人儿一般,轻易地就化在了他的怀里。

 


  25

  不知为何,实实在在落在小白的怀抱里,我的心里却寻不着一丝欲念,也许这就是心灵有共鸣的可贵吧。很显然,他也是没有欲念的,只是稳稳地揽着我,双手动也不动。我不是个随便能与男人发生肉体关系的女人,他也不是个性饥渴的男人。
  他仿佛感应了我的心思,轻声对我说:“若茵姐姐,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应该明白,我更希望跟你成为知己。你肯定很奇怪,那么多女客,我为什么单单迷恋你。你知道吗?消费男色的女人们,粗俗的一般是玩世不恭的,优雅的大都冷漠无情。惟独你身上有种很珍贵的品质,那就是羞怯!只有少女身上才能找到的羞怯。”
  我没有回应他的话,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我已经感觉到了,他是真的喜欢我,而不像对待别的富婆那样对待我,不是为了在我身上挖钱。
  他轻轻拍了拍我瘦削的脊背,接着说:“我觉得一个女人的风韵不全是天生的资本,后天的经营也很重要,表明那个女人没有向年龄妥协,没有自暴自弃。
  若茵姐姐,你现在的身材也是一流的,上回你在豪门艳影门口见到的那个富婆秋姐就完全不像样了。她带我出台过几天,陪她在家休假,她一顿能吃一只白切鸡。“
  那个肥胖的富婆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问道:“哦?她对你很好吧?看样子她很喜欢英俊小伙子。”
  他冷笑一声,淡淡地说:“她对我好?没有真正对鸭子好的富婆,除非她真正爱上了鸭子。富婆在鸭子身上花钱,目的是买乐子。秋姐被她男人冷冻了,打心眼里痛恨男人,在床上简直变态得到了家。她包我的那几天,每夜都把我绑在床上,把牛奶、果汁往我身上浇,再一点点舔掉。她简直是个母老虎,需索无度,几天下来,我的双腿就软得站不住,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才缓过来。”
  “你不会反抗吗?不会不做她的生意!”
  “你不明白的。做我们这一行的,得罪客人是头等大罪。具体的你也不用知道很多,反正做了女人的玩物,就千万别再把自己当人看了,否则活都难活下去。”
  我对他忽然生出一股怜惜之情,身在他的怀里,却想反过来抱抱他,轻轻拍拍他的脊背了。他说那富婆变态,他自己不也变态了吗?几乎每夜酒醉归来,都在那小楼的走廊上谩骂女人。富婆恨男人,他恨女人。可富婆又离不开男人,他又离不开女人。这是一个矛盾的世界,里面装着无数个矛盾的男女,所以才会生出如此花样繁多的故事来。——尽管如此,我也没把话说开来。一旦我说漏嘴,他就会猜出我就住在他的附近,那实在太可怕了。
  他仿佛振作一下精神,放大声音说:“好了,若茵姐姐,暂时不说我的事情了,没有一件是让人高兴的。现在对我说说你最痛苦的事吧!”
  我这才从她怀里直起腰来,拢了拢头发,叹气道:“你没结过婚,可能不大理解我的痛苦。我丈夫背叛了我,不仅跟那天消费你的老女人有一腿,据说跟我的好朋友艾琳也有一腿。我真不知该怎么办,甚至不好意思找艾琳对质!”
  “姐姐,你放心,我理解你的痛苦,特别是你丈夫和你的好朋友合谋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放在谁身上都咽不下那口气的。依我看,你应该去找艾琳姐姐问个究竟,别被居心不良的人给利用了。你们是多年的朋友,不容易的。”
  “肯定是明明白白问出来的好,问题是我没有勇气去问她。她要是真的承认了,我的脸往哪儿放呀!”
  小白笑了笑,安慰我说:“姐姐真是个薄脸皮儿的。她要是真承认了,证明她品行不端,她的脸没处搁才对!这样吧,她跟我挺熟的,如果你自己不敢,改天我陪你去问她。”

 


  26

  这一夜回到家中,我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乱如麻。结婚以来,不,应该说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在德广之外的男人怀里依偎了那么久。这时候,我忘记了小白是个当鸭的,他年轻的怀抱、关切的言语,使我想起了年轻时与德广共同编织的浪漫。那种浪漫若是不演绎到极致,两个人怎么会非结婚不可?
  令人无奈的是,男女之间的浪漫寿命如此短暂。一桩桩一件件的家庭琐事,渐渐把那曾经浓郁的浪漫稀释得踪影全无。《妻妾成群》里的三姨太梅珊就有勇气对丈夫直说,他只要超过五天不上她那里,她就找个伴,她没法过活寡日子。——如今的一夫一妻制不是把女人捧到天上去了吗?可是又有几个做妻子的有勇气对上床就打呼噜的丈夫说这种话?一辈子没有勇气,一辈子也就那么胡里胡涂过去了。婚姻是造就怨妇的温床,怨妇就是一个个潜在的绿帽子生产厂。
  小白竟然愿意与我发生身体以外的瓜葛。他陪我去找艾琳对质,不仅赚不到一分钱,反而耽误睡眠。他们做鸭的一般是晚上八点上班或出台,并且都是预约的,无故失约受罚非常严重,因此找艾琳对质必须在晚上八点之前。
  就在我迷迷糊糊将要睡着的时候,艾琳打响了我的手机。
  “刚才从豪门艳影出去,刚好接到一个广告客户电话,就去陪他喝个茶。所长老婆那个老骚货怎么说?对你承认她跟德广有一腿没?”
  她的声音像一把刀子,割得我的心在滴血。一股强烈的痛恨呼地一下就把我点着了,我差一点儿冲口而出:所长老婆说你这个骚货跟德广也有一腿!可是,理智告诉我,这时候不能打草惊蛇。艾琳是个性格火爆的人,吃软不吃硬,去找她对质,必须用情字感化她,否则什么答案也得不到。
  “承认了。”我说:“明天下班后有空吗?小白想见见你。”
  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立即来劲了,爆发出一阵怪笑:“那个小可人儿,他见我干什么?来送死吗?哈哈哈……有空有空……”
  “谗成这样!他说咱们三个人一块聊聊。”我不无讥讽地说。
  “哈哈哈……小白不一样嘛!这样吧,我请客。被个貌赛潘安的小鸭子记得不容易呀。明天我早些下班,5点半在红磨坊咖啡厅见,我现在就预约个包厢。”
  如果世界上没有男人,艾琳就是个完美女人。她生活积极,工作卖力,对朋友热情讲义气。可是一到男人面前、或者谈起男人,她就立即露出了浅薄的尾巴。
  如果不认识她,我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么谗男人的女人。可怜之极!她还对明天的约会跃跃欲试,全然不知道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第二天下午5点半,三个人依时来到了红磨房6号小包厢里。艾琳兴高采烈地要点菜吃饭,小白阻止她道:“还是先说事情吧,我8点还要出个台。”
  艾琳大惊小怪道:“你今天找我来,不是寂寞了想要我陪呀!”
  “艾琳姐姐,今天我是为了若茵姐姐的事才来的。”
  小白说罢,抽出一支烟,递到艾琳嘴上,又亲手给她点着火。艾琳抽了一口,顺手在小白脸颊上捏了一把,笑道:“好好好,我听你的,我一见帅哥就浑身发酥。先要三杯红酒吧,边喝边聊。”
  酒上来之前,三人就那么僵着,谁也没说话。待女服务生把酒端进来,艾琳先喝了半杯,才冷笑道:“我说若茵,怎么说咱们也是多年的朋友了,有什么话你不能直接跟我说,还把个小白给拉来?难道我在你心目中的份量不如一个刚刚认识的小白吗?”
  小白赶忙说:“艾琳姐姐,事情是这样的。有人说你跟若茵姐姐的老公有关系,若茵姐姐面皮儿薄,不好意思问你。我是怕你们被人挑拨离间,才怂恿她问问清楚的……”
  艾琳没等小白说完,脸就变得纸一样白,狠狠地把酒杯往小几上一顿,指着小白的鼻子骂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敢对我这么说话!我就是跟若茵的老公有一腿,又关你什么事?哼,傻小子,还真是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爱上消费你的客人了?赶紧买个镜子照照,看自己是人是鬼,白日梦我看别做啦!”

 


  27

  小白是个善良、好脾气的男孩,骂起人来,怎么会是艾琳那种半老泼妇的对手。他尴尬地垂着头,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在忍,因为艾琳做过他的客人,是绝对不能得罪的。做他们这一行的,尊严二字早已没有意义了。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个跟别人的老公有一腿的女人,不该这么理直气壮,莫非这世道真的变了吗?她明明是被嫉妒折磨得发了疯,她嫉妒小白对我好,却忘记了自己对我——一个多年好友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我愤怒了,几乎是对她吼道:“艾琳,你没权利羞辱小白,有能耐你就回答他的问题呀!你跟德广到底有没有……”
  想不到艾琳没等我把话说完,就狠狠地将手里的烟蒂按灭,狂笑一阵道:“我说纯洁小妇人,你才出去玩几次,就跟鸭穿一条裤子了?婊子无情,鸭子无义!将来你手里的钱被他挖了去,就知道他今天为什么对你好啦!”
  “我的钱被谁挖了去,是我自己的事。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跟我老公……”
  “哈哈哈……你老公……我承认,我跟你老公是有一腿,你老公小肚子上有个阑尾炎动手术留下的伤疤,对不对?你要是不问我,我也真不忍心告诉你,你去问清楚他使了什么办法上了我?他要是把实情告诉你,你保证会哭着找我道歉!
  你老公是个老色狼!你还把他当宝呢!“她说完,从皮包里拿出几张钱,往桌上一甩,就夺门而去。
  门砰地一声被她带上了,狭小的包厢里只剩下了我和小白。我听出来了,傻瓜也能听得出来她话里的意思。我被打击得眼前发黑,无力地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以缓解突如其来的眩晕。我真希望小白也赶快离开,好让我一个人躲在这里舔舔伤口。有个这样的丈夫太羞辱了,如果德广就在眼前,我一定会跟他拼个你死我活,我真恨不能把他撕吃了!
  很快,我又猛地挺直脊背,气急败坏地从皮包里拿出手机,狠狠地按下德广在美国的电话号码,很快就接通了。
  “怎么这种时候打电话,你又不是不知道美国现在几点!”他不耐烦地在那边咕哝。
  “少他妈装蒜!老色狼,老骗子!我限你十天之内回国,办离婚手续!”
  他吓傻了,在那头喂喂地叫了一通,我什么也没再说,就挂断了,并关了机。
  身边的小白又一次揽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脊背。“姐姐别难过,一个人既然越轨了,跟张三越轨和跟李四越轨没什么不一样,看开些才好。”
  我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竟对德广骂了一句粗话。从小到大,我从没骂过人,不是我不会生气,而是骂不出来。可是,今天我骂出来了,可见气愤到什么程度了。我长舒了一口气,竭力按捺住肚里的火气,轻声对小白说:“对不起,我还是第一次骂粗话。当着你的面,真是不应该。现在,你也相信我老公是个老色狼了吧?”
  他思索了一会儿,避开我的问题说:“姐姐,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不过处理问题不能太情绪化。去豪门艳影消费的那些客人,有老公的大有人在。你有孩子,千万不能一时冲动、一定要把婚离掉。我就是单亲家庭长大的,知道单亲孩子的苦。”
  “我总不能为了孩子活活被他气死!单是我们院子里的女人他就睡掉两个,能保证他从此洁身自好?艾琳离婚了,不也过得很潇洒吗?”
  “艾琳姐姐毕竟一直在社会上混,加上她比你泼辣,要好混得多。”小白说着,叹了一口气:“别看你跟她是好朋友,其实并不了解她的全部,她心里也苦着呢。他包过我好几夜,在酒店开的房。每次都喝得烂醉如泥,逼我做稀奇古怪的动作。她那张嘴巴特别贪婪,吸盘一样成夜粘在我身上,好像她那三千块的包夜钱比别人的大,不折腾我一整夜划不来似的。每次被她包过夜,我下面就会红肿好几天……”
  我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忙制止了他。他知趣地说了声对不起,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微笑着说:“姐姐,我该去上班了。你自己开车回去,一定要小心哦。”
  我谢了他。怕人看见,就起身先往外走。不一会儿,他追到了停车场,对我强调说:“记住,你还没吃晚饭呢,回去给自己做点东西吃!”

 


  28

  我不知道是怎么把车开回家的,好在运气不错,一路平安。
  到了家里,我没有开灯,摸黑换了拖鞋,习惯性地走到卧室窗前,朝小白的住处望去,没有灯光。他不会对我撒谎的,看来真的去上班了。陡然间我就感到一阵难言的酸楚,此时此刻,不知小白在陪富婆喝酒,还是正在富婆身上耕耘。
  ——我下意识地摇摇头,想把小白从脑子里甩出去。现在不是想他的时候,“离婚”二字已经对德广撂出去了,接下来该怎么对付呢!财产分割倒还容易,儿子怎么分割呢?我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即便不开灯,我也碰不到任何东西。
  我几乎天天守在家里,角角落落都了如指掌。这么一个经营了七年的家,真的到了破碎的尽头了吗。是我遇人不淑,还是自己不够好,使老公厌倦了?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个彻彻底底的婚姻失败者。我那可爱的儿子是我的心头肉,不久后我就与他骨肉分离了吗?我还指望他长大保护我呢,老公可能指望不住,儿子不可能指望不住的。——想到儿子,我再也忍不住,倒在沙发上痛哭起来。
  不一会儿,电话铃声大作,我起身抽了一片纸巾,抹掉眼泪,看看来电显示的号码,果然是德广打来的。我一直没有开手机,他只好打家里的电话了。我没接,就让它那么一直响下去。他连续打了五次,我都没接,他终于放弃了,屋里又重新归于寂静。
  就在这时候,门口挂着的内线电话又响起来,是门卫室打来的。说明有人要来家找我,我忙接听。
  一个普通话很不标准的陌生男声说道:“我是海城快餐店送外卖的,一个名叫艾琳的大姐要我送来的。”
  听见艾琳的名字,我心里立即生出一种本能的抗拒,本想一口拒绝。可转念一想,刚才艾琳的态度那么强硬,我也听出了个大概,责任很可能全部在德广身上,而艾琳也是个受害者!所长老婆说艾琳是骚货,没错,她确实很骚。但骚货被伤害,说她活该是不对的。在这种时候,她还惦记着我没吃饭,也实在让我感动。于是我对着听筒说:“那好,你帮我送上来吧。”
  门铃被按响后,我赶紧开门,谁知道门外站着的人竟是忆槐!手里提着一只袋子,里面装着几只饭盒。“我是海城快餐店的店小二,来给太太送晚饭。”
  我真是佩服他,这种时候还跟我开玩笑!我强压怒火,低声斥责他道:“真是胆大包天,我厌恶你这种方式!你这不是浪漫,是自私!你这不是为我好,而是想把我毁掉。你知道自从你走进这个院子,就被多少双眼睛盯上了吗?”
  他低三下四地说:“晚上黑蒙蒙的,没人注意一个送外卖的店小二。刚才听艾琳说起你,我不放心,就给你送点吃的。你那种老公留着后患无穷,赶快离婚是正经,别怕,我来接管你这个二手女人……”
  这种时候耍嘴皮子,真是愚蠢之极。我的老公再不好,也还轮不到他来评判!
  我厌恶地说:“你走吧,我现在吃不下东西。早知道刚才是你在大门口打来的电话,我根本不会让你见到我。”说着就准备关门。
  “你也真是的,我又不是来麻烦你签名的,大明星也不能这么对待FANS呀。刚才怕你听出是我,捏着声音说了几句不入流的普通话,我容易吗?你先把饭菜收下,等我走了,你不吃就扔垃圾箱里,也算给我个面子。”
  “那好,我现在就去扔掉。”我这才狠狠地瞪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袋子,顺手就把门关上了。
  他并没有立即走掉,在门外小声说:“赶快把灯打开,你的心情会好一些的。
  我就不进去陪你了,你也别怪我。天这么晚了,我要是进去了,孤男寡女的,难保不住出事……“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笑了出来,心里说:做白日梦去吧,谁要你陪!
  奇怪的是,我竟听了他的建议,打开了客厅的灯。有了光,我的心情确实亮堂了好多。好奇地打开饭盒,热气腾腾的饭菜香喷喷的,一个塑料杯里还装着豆腐肉丸汤,还真勾起我的食欲来了。

 


  29

  我真的开始吃他送来的饭菜了,先是喝了几口汤,很美味。这些食物肯定不是快餐店做的,估计是从他自家的酒吧豪门艳影里拿出来的。
  忽然又有电话铃声,我嘴里的食物还没咽完,就跑去看来电显示,是忆槐的。
  ——我顿时窘得满面发烧,仿佛被他逮了个正着。不是说把食物丢进垃圾箱里吗?
  怎么人家前脚刚走,你就吃了起来?我没接他的电话,不敢接,也不想接。我现在的心情很糟,没丝毫心思跟他打情骂俏。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我洗好澡躺在床上,准备闭上眼睛,好好沉淀一下浮躁的情绪,好好想想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离婚之事。忽地,门口的内线电话又响起来。今天这是怎么了!该不会又是那个无厘头来送水果吧。
  我忙地起身去接听,这回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说她是花店的,有人为我订了一束鲜花,要花店代送。我好奇地问订花的是什么人,女孩说不知道,花是电话订的,不过随花送的有一封信,是店里帮着打印出来的。
  我迟疑了片刻,怎么也想不起谁会订花给我。结婚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这种浪漫的事。莫非是德广订的?莫非他忽然醒悟过来了?知道送花比送房子威力更大了?女孩在电话那头礼貌地催促着,我只好答应她送上来。
  很快,女孩将花送了来,交到我手里,笑了笑,就转身告辞了。
  这束花实在太大,沉甸甸的,一只手拿着竟有些吃力。我忙将花抱在胸前,此时此刻,才真正明白女人在接到鲜花那一刹那的感动有多么强烈。花实在太香了,是那种沁人心脾的甜香,香得让人窒息。这束花是由百合、玫瑰和满天星组合而成的,白色的百合居于中央,周围是紫红色的玫瑰,边上托着玫瑰的是几枝素雅的满天星。虽然不是一束奇花,却足以令我感动,因为这是我婚后收到的第一束花!结婚之前,德广也送过我花,但那时候他没有什么钱,都是一支一支地送,最多的是玫瑰和勿忘我。即便是那样,年轻的我还是被深深打动了。
  我久久不愿把脸从花中移开,宁愿承受那动人的窒息。看来女人需要的就是感觉,金钱永远与爱情无关,嫁给有钱人,往往并不是爱上了有钱人。爱情中的女人永远在追求细枝末节,情商不足的男人只能被牵着鼻子走。比如我,并不是先去看花中藏着的那封信,而是先被花香感动了这么久。
  我这才把信打开,确实是打印出来的。上面写道:“二手女人,刚才送饭时你虽没开灯,但楼道里的路灯是亮的,我看见你把眼睛哭红了,没来得及安慰你。
  打你的手机,手机关了。打你的电话,你竟不接。只好送上鲜花一束,顺便写几句话给你。别难过,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说过了,没有你老公,我来接管你。我不但接管你,连你儿子也接管下来。等到我娶你的那一天,还赚了个那么大的儿子,亲戚朋友们不嫉妒死才怪。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这笔是最诱人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做成的。忆槐即日。“
  看完他的信,我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个疯子,怕是脑子进水了。娶我,并且连我儿子也接管!这年头骗子也偷工减料了,这种大话我会相信吗!他是一个事业有成的年轻男人,又没结过婚,怎么可能一下子爱我爱到谈婚论嫁的程度?
  可是,当我把第二遍看完后,鼻子竟有些酸酸的。不管怎么说,那个无厘头的嘴巴是够甜的,稍不留意,我很可能被他弄得晕头转向。他到底想对我怎么样呢?按说他不会缺女人,他有钱,可以吸引各种各样的女人。并且,如果他喜欢的女人不就范,可以用钱把她砸倒。难道他是想尝尝30岁女人如狼似虎的滋味?
  那也犯不着设那么深的陷阱呀。我抱着鲜花来到镜子前,镜中人的眼里还有泪光,脸上的妆被泪水冲垮了,整张脸显得苍白和憔悴,但还看不出老相,皮肤依旧紧绷……
  我对着镜子自嘲地笑了一下,叹息一声。这时候应该想的是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离婚风暴,在那个无厘头身上花时间不纯属浪费吗?我赶忙找了个闲置已久的花瓶,洗干净,装上水,把花插在里面,放在床前。

 


  30

  沐浴在花香之中,我感觉安稳了很多。这甜蜜的花香告诉我,我还没有老,起码还有年轻男人重视我,不仅仅是忆槐,还有小白。比起“豪门艳影”门口遇到的那个肥婆和所长老婆来说,我还没有彻底垮掉。因此我委屈,受不了德广在肉体上的背叛。夫妻之间只要没有肉体背叛,怎么打闹都能过上一辈子。而性的越轨对婚姻有致命的杀伤力,德广都跟两个女人睡觉了,特别是跟我的好朋友艾琳睡过觉了,我若是再容忍他,那我还能算人吗!我决意跟他离婚,尽管我很害怕离婚后的生活。但就目前来看,我分割到的财产起码够生活几年的。
  到了第三天上,公公婆婆一大早就来找我了。当时我还没起床,披头散发地为他们开了门。婆婆看我很不顺眼,嘴唇闭得紧紧的,径直走到沙发旁坐下。公公是个好脾气的,怕婆婆怕了一辈子,见场面尴尬,笑道:“不好意思,我们是不是来得太早了?老人就是起床早,可能打搅你的睡眠了。”
  婆婆凡事都要赢三分的,见公公对我好,刀子般甩给我几句:“有古诗说,三日入厨下,洗手做羮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古代新媳妇过门三天就给婆婆做饭吃了,做好了还生怕不合婆婆的口味,要先请小姑子尝一尝。咱们这媳妇倒好,没给公公婆婆做过一顿饭。这还算罢了,咱们命不好,吃不起她做的。
  可德广在国外辛苦赚钱养她,她在家里养尊处优还不老老实实,还给德广添乱!
  老头子你也太纵着她了,咱们今天来得还早吗?你也看看钟表,都十点钟了,她还没起床,可想而知,晚上多晚才睡觉!我听说她常跟那个艾琳泡酒吧,那种地方是良家妇女去的吗……“
  公公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声制止婆婆:“你少说两句吧,到哪里都是你的话多。儿子是叫咱俩来劝劝媳妇的,你可倒好,先啰嗦这么一大堆。幸好媳妇脾气好,要是跟你吵起来,把事情弄得更糟,我看你怎么对儿子交代。”
  婆婆反驳:“你这个老糊涂!媳妇懂事吗?儿子在美国做事那么辛苦,她开口就叫他十天之内赶回来,什么事情这么要紧?德广不是在北京上海,随便就能赶回家看看,他是在美国呀!”
  看着这蒙在鼓里的二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目的是竭力维护他们儿子的婚姻,我不禁有些伤感。也许若干时间之后,他们就不再是我的公公婆婆了,而德广还是他们的儿子。曾经共处7年之久,婆婆对我还是一丝感情都没有。
  我再也不想继续听她唠叨了,开口说道:“爸爸妈妈,你们不用再为这个小家庭操心了,我离婚离定了。你们打电话告诉德广,如果他不按时回来协议离婚,我就起诉到法院!”
  两位老人听罢,吃惊不小。公公张大眼睛,说不出话来。婆婆本能保护起她儿子来:“我说若茵,你可真会花样翻新!儿子都上小学了,你以为婚姻是儿戏?
  想结就结,想散就散?不要以为玩几次酒吧就发现了新大陆。你问问那些对你献殷勤的男人,哪个想真心娶你?如果真的有人要娶你,你再找德广离婚不晚!“
  我再也受不了这个阴阳怪气的老太婆了,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客气地说:“你儿子已经睡过这院子里的两个女人啦!”
  公公短促地“啊”了一声,站起身问我:“若茵,你拿住他的证据没?这话可不能说着玩。坏了德广的名声还没什么,把人家那两个女人的名声坏了可不得了。”
  老太婆气得声音都发抖了:“我不信,我们德广从小就那么优秀,绝不会做出这等下作事。偷腥不会去远处偷?非要偷这院子里的?你有外心就别怕承认,不要往德广身上栽赃!”
  我冷笑一声,丢下他们,走进卧室里,把门反锁起来。老太婆又在外面嚷嚷了一阵,最后还是被公公劝走了。
  当家里彻底安静下来时,沐浴在这甜蜜的花香之中,我忽地就悲从中来。大难来临之际,我变成了一个无助的孤家寡人!在极度的委屈之中,我忍不住趴在床上痛哭一场。

 


  31

  以后的每一天,忆槐都给我送一束花。花不完全凋谢,我舍不得换,就买来好多花瓶,用清水养起来,卧室简直变成了一个小花园。我不爱忆槐,甚至还没有喜欢上他,但我爱他送的花。在焦躁的等待之中,只有浸泡在花香里,我的心才能安稳些。
  意想不到的是,到了第10天晚上,德广竟真的回来了。
  当我打开门,看见提着箱子站在门口的他,好像看见了陌生人一般。我心里竟起疑:这个人就是我的丈夫吗?就是与我恋爱结婚并联手制造出一个孩子的男人吗?分别只有半年,陌生感不该如此强烈,然而事实却是如此。
  很显然,他有些胆怯,进门放下箱子,来不及换鞋,就讨好地说:“我这么快赶回来,非常不容易。单是跟领导请假就磨了一整天,扯谎说妈妈生了重病,领导才准我半个月的假。你不要以为我急急忙忙赶回来为了离婚,而是不离婚!”
  我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冰冰地说:“很好说,你不离,我就起诉到法院,这个婚我是离定了!你还有脸进这个院子?你要是在这个院子里活到老,不知还有多少个女人要被你睡掉!”
  他显然没想到我掌握了真相,吃惊不小,右边的嘴角轻轻痉挛了一下,轻声说:“一路风尘仆仆,老婆,你等我洗个澡,咱们再好好谈谈。”
  “你不要再叫我老婆,我不愿当色狼的老婆!没什么好谈的,你等会把离婚协议写出来,明天我过目、签字!”说罢,我就径直走进卧室,砰地把门关上。
  别看我在德广面前表现得那么冷静,其实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紧张得像个僵尸。德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会怎么处理我闹离婚这件事呢?这个婚我能顺利离掉吗?……
  正这么苦思苦想着,洗过澡的德广推门进来了,室内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我看见他手里拿了两罐冰冻可乐。他走到床边,把可乐放在床头柜上。扑通一声,竟跪了下来,痛心疾首地说:“若茵,这里就咱俩,我对你完全坦白,我确实跟所长老婆和你的好朋友艾琳有关系。我讨好所长老婆是有目的的,不说你也知道了。我跟艾琳发生关系,责任纯粹在我,当时喝醉了酒,艾琳不从,我就用了强……我知道她恨我,我跟所长老婆的丑事很可能都是她打听出来告诉你的,但我理解她,因为你们是多年好友。请你千万不要再声张,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你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咱儿子的面子,咱俩离婚了,苦的是儿子……”
  他轻易的承认比死不承认更让我心寒,我觉得整个人很快就要爆炸了,就咬着牙死忍,竭力平静地说:“你给我出去!明天不把离婚协议写好,我就去请律师写。你在家的这半个月,我们必须把婚离掉。”
  “老婆……你想骂我、打我,就来吧!我保证不还嘴,也不动手,你都发泄出来吧!只要不离婚!我对你犯下了罪,目的不是离婚呀……”他说着,一双手在我身上试探,试图把我扳过去面对他。
  “别用你那脏爪子碰我!恶心!”我一甩手,竟把他的眼镜打掉了,哐哴一声摔在地上。
  他摸了半天,才扭亮床头灯。我这才转过身来,看见他把眼镜捡起来,戴上,目光在窗下的一片鲜花上逗留了片刻,很快又转到我脸上,痴了一般。渐渐地,我感到他的双目瞳孔在放大,呼吸也急促起来。这时候,我好想从这个野兽一般的男人身边逃走,可是,没等我起身,他就猛地扑到我身上来,用嘴堵住我的嘴,双手用力撕扯我的衣服。我又厌又怕,就死命推他。他是个武孔有力的男人,我如何是他的对手?费尽了浑身的力气,他还是像大山一样压在我身上,纹丝不动。
  终于,他把我身上的衣服全扯了下来,丝质睡裙被撕成了两半。之后,他的身体离开了我,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我情急之下,趁他不注意,双手奋力一推,他便掉下床去,摔了个仰八叉,并踢倒了两个花瓶,瓶里的水立即流出一片。

 


  32

  “买这么多花在家里做什么?一瓶不就够了?摆这么多开花店呀!”他恼羞成怒,又不敢对我发泄,就又踢倒几个花瓶,地上的水很快流成了河,因为每个花瓶都有两尺高,盛的水还是不少的。
  忽然,他的目光钉在倒地的一束花上,原来那束花中掉下来一张名片。因为心思并不在送花人身上,后来接到花就插在瓶子里养着了,我还真没注意里面放着名片。他的这个发现真是非同小可,因为名片上有忆槐的电话号码和办公地址。
  我和忆槐本来是没什么的,我甚至还没喜欢上他。他放个名片在花里,目的是提醒我主动与他联系,他的上一张名片被我撕碎砸到他头上去了……此刻,我预感这个名片的暴露会惹出大事来。
  只见德广拿起名片,凑在灯下仔细看过,鄙夷地问:“林忆槐,这名字倒是不错。一个男人?这些花都是他送给你的?”
  本来我还有些担心无辜的忆槐被牵扯进来,受到德广的伤害。但德广鄙夷的目光却使我很不舒服。你有什么了不起,现在你还是我名义上的丈夫,只要你肯协议离婚,明天就会变成陌路人,凭什么鄙视我!我憋了一肚子气,斩钉截铁道:“是他送的,又怎么样?你能跟两个女人睡觉,我就不能接受一个男人送花?”
  “你都跟他做了什么!”他竟一下子爆发了,气红了眼。
  “明天你我就是陌路人了,再追问这个还有意义吗!”
  “就是明天离婚,我今天也要搞清楚,我头上是不是早戴上绿帽子了!”
  “你睡过两个女人,就是头上戴一顶绿帽子,也算是赚了!”
  德广听罢,气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扑上来揪住我胸前的衣服,几乎没把我提起来,疯狂地叫道:“你这个骚娘们儿,别废话,告诉我你跟他的关系到什么程度了!我只想知道这个!他要是把你睡了,我就杀了他,然后再跟你同归于尽!”
  “你杀人家!也不照照镜子。人家比你年轻,比你有钱,比你势力大,你做梦杀了人家还差不多!”我恨得咬牙切齿。
  此刻,我真的希望忆槐出现,把我从这个老色狼的掌控中救出去。
  他扬起手,只听“啪”地一声脆响,我的左脸就挨了一个耳光,紧接着左耳出现一阵剧烈的鸣叫。我被他打懵了,这个老色狼,竟然打了我的脸,结婚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打我,并且打了我的脸。
  我恨极了,头脑立即出现一阵可怕的空白,我的双手被他抓得牢牢的,根本使不上力气,就低下头,狠狠地朝他手臂上咬去,他疼得哀叫一声,狠命揪我的头发,我才松开了。只见他的伤处血流不止,我这才感到嘴里一阵腥咸,恶心得干呕起来,赶忙拿纸巾一遍一遍抹嘴巴。
  他不发一言,从小药箱里找来纱布,胡乱把伤口包住了。我恨得想拿手机朝他头上砸,结果还是忍住了,只是把床头柜里藏了多年的结婚证书拿出来,刷刷几下就撕了个粉碎,猛地把碎片朝他背上砸去。
  他转过身来,发现我撕的是结婚证书,一下子傻眼了。两个人之间出现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我真想从窗户里飞出去,跑到无人的地方痛哭上一场。
  终于,德广沉重地说:“好,你把结婚证书都撕了,肯定跟那个野男人睡过觉了。我告诉你,你想跟我离婚,好跟那个野男人享福去,我不会要你轻易达到目的。我可以睡一百个女人,但你不能睡一个野男人!”
  说罢,他就拿起那个名片,用我的手机打上面的电话。我本能地要把手机夺过来,他顺手一甩,就把我甩倒在床上,我的头碰到了床头上,顿感一阵眩晕。
  就在这时候,我听见电话打通了,德广恶狠狠地说:“是不是你小子把我老婆睡了!我要带我老婆找你当面对质,你他妈别尝了鲜就当乌龟,不敢出来见我……”

 


  33

  德广狮子一样狂吼很久,才与电话那头的人约好在红磨坊咖啡厅见面。
  他放下手机,就厌恶地命令我:“快换换衣服,马上去见你的姘头!”
  “你要是真想要我去,就不要疯狗一样对我狂吠!”我靠在床头并不起身。
  “不想要你去,我跟你的野男人联系什么?我还嫌他的声音脏了我的耳朵呢!”
  我这才起身,去洗了把脸,又回到卧室,坐在梳妆台前。谁知道往镜子里一看,左脸上竟有几条指头印,他对我下手太狠了。我心里揪得难受,真希望忆槐能打德广一顿,为我出一口恶气。忆槐不是被冤枉为野男人吗?既然被冤枉了,索性就当一次野男人也没什么不好!我拿出粉底涂在脸上,又拿起粉扑往脸上扑粉,我得把那几条指头印给遮住,不能让忆槐看见我挨了打。一个挨丈夫打的妻子是没脸见人的,是被人看不起的,我不能让忆槐看不起我。既然他给我送了那么多花,我在他心目中肯定是高高在上的。
  “我说你跟那野男人不清白吧,不然找他去对质还有心打扮?”德广阴阳怪气。
  我没有再理睬他,我彻彻底底厌恶他了,不再把他当人看。我无论出门去哪里,都要化妆的,这是我做人准则的一部分,谁也别想改变我。我要以最美丽的一面示人,给人带去愉悦,同时也愉悦自己。
  细心打扮停当之后,我审视着镜中的自己。粉紫色的上衣,低低的领口缀着细小的蕾丝花边,长卷发一部分盘在脑后,一部分垂在胸前,有些楚楚可怜的模样。本来就是的,今天我是个受气的小媳妇,要被丈夫逼迫着去见我的“野男人”。
  既然如此,我何不抓住机会,让我的“野男人”怜惜我、保护我呢。
  我和德广来到红磨坊,一个男服务生把我们带到8号包厢门前,敲了敲门说:“林老板,客人已经到了。”
  里面的忆槐说:“哦,那请进吧。”
  不知为何,这种时候听到忆槐的声音,似乎跟别的时候不一样。他被德广怀疑是我的野男人、我的姘头!因为他、因为他送了花,我挨了打。刚才车子里拿出小镜子看了看,脸上的几个指头印还是那么清晰,不知他能不能看出来。——想到此,我心里禁不住涌上一阵委屈,眼前顿时变得模糊一片。
  服务生打开门,请我们进去。谁知抬眼一看,里面坐着的除了忆槐,竟然还有一个艾琳!她冷着一幅面孔,看看我,又看看德广,并不说一句话。我尴尬得不知所措,四个人的关系,竟如此错综复杂,看来今天要有大戏唱了!德广显然也吃惊不小,站在门口,好像地上有粘胶似的,让他的脚迈不进来。
  就在这种窘迫时候,忆槐忽地站起来,径直走到我面前,张大眼睛,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喃喃道:“你这边脸上怎么有几条红印?你不是突发奇想,自己打自己嘴巴玩吧?”
  忆槐的话当然是与众不同的,我听得心里热乎乎的。是了,他在第一时间发现我挨打了,这就够了。不知不觉之中,我的泪就开始顺着脸颊朝下淌,身体在剧烈地抖动,几乎站立不稳。
  忆槐见状,旁若无人地搀扶着我,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
  “不准你动她,她是我老婆!说!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德广的粗俗竟暴露得这么快。
  忆槐不卑不亢:“我现在动的不是你老婆,是一个挨了粗人的打、伤心欲绝、需要关心的女士。你也算个高级知识分子,并且在美国生活过一段时间了,西方礼仪怎么半点也没学到?你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没有权利质问我跟她的关系。我告诉你,你老婆最终要由我接管,我坚信这一点!不过在我把她牵上红地毯之前,半根毫毛也不会动她,你逼我动我也不会动。因为我比你知道怎么尊重女人、怎么尊重爱情!”

 


  34

  德广听罢,眼中又露出鄙夷神色。如果不是发生了这种事,我至今可能都不会发现他还有这种神色。这是一种浅薄的神态,有品位的男人是不会表现出这种神态的。
  房门开了,服务生送来了四杯红酒和一个水果拼盘。当服务生把德广的酒放在他面前时,他端起来就泼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我差一点儿笑出来,这种举动真是幼稚得像个无知孩童。
  倒掉酒后,他的自我感觉非常不错,冷笑一声,斥责忆槐说:“说什么大话,还言必称美国,我看你也不过是个街头混混。说什么尊重女人、尊重爱情!你尊重的女人还没离婚,还是我老婆。你懂中国的婚姻法吗!你尊重的爱情在她的婚姻中不允许出现!否则就是犯罪!”
  艾琳听不下去了,使劲咳嗽了两声,伸手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忆槐拿出打火机帮她点着了。——忆槐的这个动作,使我想起了为艾琳点烟的殷勤的小白。
  他们的职业不同、地位不同,却都是十分尊重女人的那种男人。
  艾琳抽了一口烟,把烟雾吐向空中,斜眼看了德广片刻,不屑地说:“德广,若茵是个乖乖的小妇人,你在她面前显摆两下子,估计能把她镇住。可你在老娘面前拿腔作调,那可真是瞎了眼。别拿什么婚姻法来唬人,我敢用人格担保,若茵和忆槐是纯洁的,是我介绍他们认识的。”
  德广听到这里,神经显然松弛了许多,交叉紧箍的十指也散开了,不易觉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艾琳弹了弹烟灰,继续说道:“要真是用婚姻法来套你,你现在应该正在蹲牢房。你那次强暴我时,我还没离婚,还是你同事的老婆。常言道,朋友妻,不可欺。不论从法律上还是道德上,你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罪犯!哈哈,你还说忆槐是个街头混混。告诉你,要是真的比起来,哪方面你都比不过他。具体的我就不说了,说出来你这张老脸怕要挂不住!”
  德广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估计是怕自己那见不得人的历史惹怒我,竭力狡辩说:“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你自己也数一数,一共给你老公派发了多少顶绿帽子?你不整天浪不够,一幅招蜂引蝶的臭美样儿,我怎么能上你的套?”
  艾琳反唇相讥:“你就是个纸扎的男人,平时看你还人五人六的,一遇到事情就垮成这样?明明是你把我强暴了,我没告你都是你福大,现在竟倒打一耙,反说我勾引你了?就算我是个有缝的鸡蛋,你也可以不做追腥逐臭的苍蝇啊!”
  他俩这一番不留情面的互揭,把我的脸都丢尽了。结婚这么多年了,我从没看到德广如此肮脏丑陋的一面。
  他俩还在唇枪舌剑地争吵,我渐渐听不进去了,无非是一男一女做了那种事,既然我对德广绝望了,也就不想关心得那么具体了。我的目光游移了一会儿,落在忆槐脸上,他朝我递来鼓励的目光,让我感到了片时的温暖。我恍然觉得,今天的他与平日的他不大一样,至于是哪里不一样,在如此纷乱的思绪之下,我暂时还理不清楚。
  就在他俩越吵越激烈的时候,忆槐说话了:“好了艾琳,今天你也算出了一口不大不小的气。我看你跟他吵还真有点掉价,他根本不算个男人。说真的,我的女人不多,但凡是做过我的女人,都会得到一处房产和一辈子无忧无虑的生活。
  这是一个男人的责任,没有责任感的男人对女人来说就是灾祸。“他转过脸来,温和地对我笑了笑,又柔声说道:”所以你的命不好,遇到了一场灾祸。这样吧,我支持你离婚!遇到灾祸不怕,怕的是不懂赶紧避开。你离婚之后由我来接管你,包括你儿子。我不仅给你一份优越的生活,还会给你婚姻,给你一生一世的爱情。我爱上你了,二手女人!“
  在如此嚣张的情敌面前,德广又一次失去了理智,只见他红了一双眼,朝忆槐扑过去,揪住他的衣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他妈不过是个街头混混,再不准你跟我老婆有任何联系!只要你再敢打我老婆的主意,别怪我找人废了你……”
  忆槐神态自若,不还嘴也不还手。直到德广骂起他的祖宗,他才用力拍了几下手。旋即,就有几个高大魁梧的男人黑压压地闯进来,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德广从包厢里提了出去。
  艾琳哈哈大笑,拍了拍忆槐的手臂,张大眼睛说:“忆槐,你好帅哦!想不到这红磨坊也是你的产业!你到底是什么来路?有多少钱呀?你娶若茵当大老婆,我给你做小吧?哈哈哈……”

 


  35

  就在这时候,忆槐的手机响了。他从裤子后袋里拿出来接听,说了一阵我听不懂的闽南话。之后又把手机放进口袋,对艾琳笑道:“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我是一夫一妻的虔诚拥护者,这辈子我要对若茵从一而终。我只接管她的儿子还不够,她还得再给我生上个一儿半女呢。”
  我苦笑一下,叹了一口气:“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能说这种笑话。”
  忆槐说:“二手女人,离婚算个什么事?你把它当三座大山了?我不是说过了?你最终要由我接管的,不管你再在你老公身边耽搁多少时间。你怎么总以为我在说笑话呢?难道真要我把心挖出来,让你看看是红的还是黑的?”
  又开始无厘头了!我跟他道了声再见,临出门时强调:“千万再不要跟我有任何联系了,不然火上浇油,除了给我添麻烦,没有任何好处。”
  我知道,这句话说得有些言不由衷,我爱上了每天收到鲜花的感觉。但是,在离婚之前,我必须斩断这种属于非分的念想。
  他认真地说:“别怕我,二手女人,我不会给你任何压力,只会让你一辈子笑着过。明天我就要出远门了,我的主要生意在泰国,什么时候回来还说不定,我会跟你保持联系的。我的手机为你永不关机,你随便什么时候想我,都可以打。”
  我根本听不下去,硬着头皮走出了包厢。他走就走吧,反正与我的关系不大,特别这阵子德广在家,我还真怕他给我惹出什么事来。我对他还没有什么好感,若是有心里话,我宁愿去找小白说,也不会找他。相比小白,他不能给我足够的安全感。
  他又叫住艾琳说:“若茵的老公已经开车回去了,你就送若茵回家吧。”
  艾琳又笑得咯咯响:“你也真会偷工减料,自己开车送她回去多好。”
  “我马上要去赶飞机,不然哪有叫你送她的理?”他做了个鬼脸,朝我们摆摆手,就径直走到门外,钻进了门口停着的一辆黑色车子里。
  看着那辆黑色轿车绝尘而去,我竟有些莫名其妙的怅然,仿佛闻到了百合和玫瑰的香味,有些微醉。
  艾琳是个善解人意的人,知道我需要安静,特别绕道把车子开到海边的一条路上,徐徐而行。我忽然想起小白说艾琳包过他好几夜,每次都喝得烂醉如泥,逼他做稀奇古怪的动作。还说她那张嘴巴特别贪,吸盘一样成夜粘在他身上,把他的私处折腾得红肿好几天……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真的佩服艾琳,她能把痛苦深埋起来,在人前表现得大大咧咧、没心没肺。这其实是一种驾驭生活的能力,而怨妇们则不具备这种能力。比如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怨妇。
  “你怎么打冷战了?要不要把冷气关小点?”她关切地问。
  我忙说:“不用的,我打冷战不是因为冷。”
  她看了看我,又转过头去,专心开了几分钟,才开口说:“我说,你不要把什么事都看得像天大好不好?你越像受气媳妇似的,不是越合德广的意?你回去他肯定会求你不要离婚,他已经相信你没给他戴绿帽子。到时候你叫他一丝不挂跪在你面前,狠狠抽他十个嘴巴,捞回来!哈哈哈,对了,抽二十个,代我抽十个!”
  这个女人!我冷不防被她逗得笑了起来。“你既然那么恨他,现在肯定支持我离婚了吧?”
  “不!”她将车子减了速,认真地说:“我还是坚持原来的观点,不支持你离婚。爱情的寿命也就是那几个月,你离了婚就变成了胜利者?以后是一辈子一个人过,还是再结?如果还想再结,能找到德广那种条件的吗?他这次表现得是糟糕了点,还打了你,不过是有原因的,他以为你给她戴了绿帽子。你已经30岁了,现在60岁的老头子都想娶16岁的小女孩呢。你不会以为忆槐真的会娶你吧?告诉你,我见过他的一个女人,是个泰国美女,就住在海边的一套别墅里,你要是想证实,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
  我忙打断她:“我去证实那些做什么?他跟我又没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小女孩,怎么会把他的话当真?”话虽这样说,我心里却感到一阵空荡荡的凉意。世上的男人都是这么无趣吗?真正的爱情真的只存在于小说和影视里吗?
  艾琳对我的话没有深究,继续开导我说:“再说了,即便找到一个爱你的,你敢保证结婚若干年后,他不变成第二个德广?反正德广至少在美国工作5年,天高皇帝远,你要是真的耐不住,就去找小白。玩腻了小白,豪门艳影里还有小黑小黄小蓝,不怕不够你五年用的。只要做好防护,别染上脏病,即便你给德广戴一百顶绿帽子,他也不知道!哈哈哈……”

 


  36

  刚回到家,就接到德广的电话,说他在他父母那里过夜,明天是周末,由他去接儿子。他说完正经话,正想跟我套近乎,我就啪地一声,把听筒扣了下去。
  在他打来的这一通电话里,我从头到尾一声没吭。
  果然不出艾琳所料,德广已经变得低三下四,怀疑我偷野男人时那种近乎愚蠢的嚣张无影无踪了。艾琳不是对我说,等他跪下求我不要离婚时,让他扒光衣服,狠狠地抽上他二十个耳光吗?想起他抽我的那一巴掌,我恨得牙痒,真想现在就下手。
  来到卧室,我看见了那些花儿,瓶里的和倒在地板上的,还有地板上的积水。
  我曾把这些花儿当成宝,可是刚才艾琳说忆槐的一个女人就住在海边的一套别墅里,我忽然就觉得这些花儿不值得珍惜了,虽然我并不是嫉妒那个女人,还没发展到那种程度。
  我找来一个很大的塑料袋子,把花儿全部装在里面,扔进了门外的垃圾箱。
  之后我收起了那些花瓶,用拖把揩干地板上的水,这才感觉处理干净一件事情。
  ——也许绝大多数男人在爱情上都是平庸的,只有极少数的情圣,却不会被我们这些民间家庭主妇遇到。但是有一点我坚信,天底下没有长久的爱情,只有长久的痛苦和无奈。
  我坐在镜前卸了妆,又去洗了个澡,这才关掉卧室的灯,睁着眼睛躺在床上。
  我感到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之中,阴森冰冷。丈夫背叛了我,忆槐给的那份浪漫已经死掉,小白不过是个鸭子,又比我小足足十岁。没有男人了,除了他们,我的情感领域可以说是荒漠一片。在人的一生中,有多少时间属于滋润的爱情?能让人在心里偷着笑上一会儿?那种时候少得可怜!绝大多数的生命里,我们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差不多0点的时候,我还没睡着,夜深人静,稍微大点的声音就会感觉刺耳,我听见窗户外面的小楼上有钥匙开门的声音。陡地,我的心就被提了起来,我坚信我的直觉很准,忙翻身从床上跳下去,走到窗前。
  果然是小白回来了,小楼走廊上昏暗的路灯光把他照成了夜的主角。今天回来得早,看来没有富婆包夜。身体也没有摇摇晃晃,看样子酒也没有喝多。他那修长的背影,线条明晰,每次去豪门艳影粉墨登场,他都会穿得如此性感。我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异样的热流,想起他在海边把我抱在怀里的感觉。我真想大喊一声他的名字,当他回过头发现我,该有多么震惊、多么甜蜜呀。——想归想,我根本没有那个勇气。
  我一直站在窗户前观察他。很快,浴室的灯亮了,估计进去洗澡了。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浴室的灯灭了,里面卧室的灯亮了,灯光很弱,虽然他只关了防盗门,我还是看不清楚他的身影。估计他上床躺好还没入睡时,我离开窗户,上床躺下,胆大妄为地拿起手机,摸黑按下了他的号码。
  小白听见是我,十分吃惊,忙问:“若茵姐姐,这几天你去哪里了?怎么手机一直关着?”
  听到这里,我的心就暖了很多。“关机是为了拒绝听我老公的电话,不是想防备你。那个老色狼已经回来了,我正跟他闹离婚。”
  “啊,已经回来了?他同意吗?”
  “看样子不会那么轻易同意的。他打了我,那个死鬼!他回来发现一个男人送我的几束花,就怀疑我跟那个男人有关系,给他戴了绿帽子,刚才还拉我去跟那个男人对质了,好在艾琳给我作证……”
  “这么复杂?艾琳姐姐也认识那个男人吗?”小白疑惑地问。
  “哦,你不问我倒忘了!你还跟那个男人有点关联呢,他是豪门艳影的老板,名叫林忆槐,你知道吗?”
  小白呵呵笑了两声,淡淡地说:“我们只知道他姓林,很少能见到他。他是个神秘的人,据说生意都在东南亚,但没人知道他做什么生意,也没人知道他的来路。他很年轻,不知道怎么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大,估计有家庭背景……”
  我对忆槐的话题不感兴趣,在我心里,他还没有小白值得亲近。也许人与人之间确实是讲究缘分的,小白能给我暖意,而忆槐只能让我敬而远之。于是,我打断小白道:“不说忆槐了,我跟他是偶然认识的,也没什么过深的交情。这次我打电话,就是想问问你,你支持我离婚吗?”

 


  37

  “不。”他不假思索地说。
  “可是这次他回来又暴露出不少卑鄙的本性,你还不支持吗?”
  “那些所谓卑鄙的本性一直在他身上,这回暴露出来,是因为他的利益受到了威胁。比如他怕你给他戴绿帽子;怕被他伤害的女人找他算帐。姐姐,你也明知道你老公是有缺点的,这个世界上有完美的人吗?起码他是不想毁掉一个家的。
  为了出一口气离婚是不明智的,关键你要考虑好,离婚是不是必然能换来一份幸福生活。如果不能,那最好不要急着离婚。一辈子的时间还长着呢,你可以先忍着点儿,考验他一段时间。“
  我一筹莫展,陷入了矛盾之中。艾琳和小白都是能看得开的人,他们不支持我离婚、寻找和经营新的爱情,说白了,也就是对爱情和婚姻绝望了。爱情和婚姻太脆弱了,一次越轨就能将之打碎,一个耳光就能将之摧毁。
  小白又接着说:“姐姐,我没能力给你爱情和婚姻,但可以给你关心,只要我还在这个城市。”
  “你怎么关心我?拿什么关心我?”
  说罢,我才感到自己的贪心。一个身在婚姻中的女人,为什么向一个鸭追问这种暧昧的话?为什么对一个鸭有所期待?
  小白迟疑了片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老公总得去美国工作吧?你一个人在家肯定是有需要的,我可以在这方面满足你,并且不会收你的一分钱。别问我为什么,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没人能左右我。”
  “别,先别说这些……”
  “别怕我不干净,姐姐,做我们这一行的定期体检,每次做生意都必须戴套,这是最起码的一项自我保护措施。我19岁入行,之前是个童男,第一次给了肥婆秋姐,她发现我是童男,单是红包就封给我两万。”
  “……那肥婆很贪婪吗?”我紧张得手都在哆嗦了。
  “嗯,脸皮很厚,欲望很强。她先是抚摸我的下体,之后又脱了我的衣服,直接骑到我身上来了。我很难受,就拼命咬住嘴唇,血都咬出来了。漫漫长夜,她一秒钟也不要我闲着。反复做了几次之后,我再也没能力伺候她了,她就威逼我亲吻她,从上吻到下,从里吻到外,我实在忍不住恶心,只好跑到卫生间吐。
  吐完回来,她又逼我继续亲吻。我向她求饶,并说可以不要她的钱。她还是不肯,威胁我说,如果我不从,她就让老板惩罚我……“
  “不要说了!太可怕了。我听不下去了!”
  “好,不说那些不愉快的事了!若茵姐,到时候我跟你可以不戴套,也算是我把实质上的第一次给你。毕竟做生意时与女人都隔着一层膜,也没有任何快感可言,算不得数的……”
  我懂得他的心思,不过是为了给我安慰。性对他来讲已没有吸引力,甚至会害怕、厌恶,因为那是他的职业,那样的职业带给他的除了钱,就是屈辱。
  挂断电话,我在黑暗中张大眼睛,陷入冥想之中。在这种痛苦纷乱的时候,我哪里还有半丝肉体欲望!只是希望能有一个怀抱,能让我偎在其中,得到绝对的安全和温暖。可是,没有!我已不把德广当人看了;忆槐不过是个四处飘飞的风筝;而小白不过是个做鸭的,即便他想给我温暖,在我看来,他的胸膛也过于单弱,不足以让我依靠。
  第二天上午,德广带着儿子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他的父母。不知德广他们已经给儿子的小脑袋里灌输了什么,小家伙一进门,就冷着脸问我:“妈妈,你不要我了吗?回答要还是不要!”
  这孩子,不知道从哪部卡通片里学来的大人话。我听得心头一颤,忙蹲下身,拉着他的小手说:“好孩子,妈妈要你。不论妈妈走到哪里,都不会不要你的呀!”
  “你不是说爸爸靠不住,你老的时候要靠我吗?要我长大保护你吗?只要你离开咱家,我长大就不保护你。你生病了我也不去看你,不送你去医院!”说罢,只见他眼圈一红,很快转过身去,走到阳台上朝外看,只留给我一个轻轻耸动的背影。
  我的好儿子,他只有七岁呀,怎么能说出这种让人震惊的话。七岁的孩子,竟像个大男人一般,在这种时候,没有扑到妈妈怀里哭,而是倔强地背着妈妈流泪。顿时,我的胸中涌起一阵巨大的热流,这阵热流迅速传到眼眶之中,泪水紧接着便江河一样奔流起来。
  我走到他身后,轻轻把他揽在怀里,一遍又一遍抚摸着他的头,泪水啪嗒啪嗒打在他的身上。既然我给他的诺言不能兑现,为什么当初要生下他?他的命不好,摊上了一对在维护婚姻上无能的父母!这么好的儿子,我怎么舍得把他温暖的窝一朝颠覆?怎么舍得用离婚这把刀子亲手将他的心割伤……

 


  38

  过了好一会儿,儿子才挺了挺脊背,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转过身来,望着我的脸,眼眶里还噙着泪水。
  他奶奶拿来一片纸巾,要给他擦泪,他却把纸巾拿过去,自己把眼泪擦干后,安慰地对我说:“妈妈,你一生气就心口疼,千万别生气啊。今天我不在家吃饭了,跟爷爷奶奶去。我明天晚上就得去学校,你要跟爸爸和好,让我高高兴兴去学校。”
  婆婆也抹着泪说:“唉,多好的孩子!你们就是看在孩子份儿上,也不该吵吵闹闹的。我生养了三个儿子,生活又不好,要不是老头子脾气好,凡事让我着,那真不知离几次婚了。德广在这一点上,就比不上他老子。现在我也了解了,这回你们闹别扭,责任大部分在德广身上。德广,你要好好给若茵道歉,有必要的话,就写个保证书,以后好好对待她!不管你的事业有多大,不好好顾家,就不能算个聪明人!”
  公公也数落德广一番,德广愧疚地说:“爸妈别生气,是儿子不孝,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给你们添乱。你们先回去吧,我跟若茵好好谈谈。”
  之后,公公婆婆就带着儿子走了。我看也不看凑上来想跟我说话的德广,径直走进卧室,关上房门,泥一样瘫在床上。此时此刻,我多想有个属于自己的空间,谁也不让进来,一个人默默舔舐伤口。可是,我还没有离婚,德广还有进这间卧室的权利。我真的一眼也不想看见他,连他的呼吸声都令我反感。
  很快,他就跟进来了,声音里都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说:“今天下了点儿雨,天气还是很闷闷的,打开空调才好。”说着,就拿起遥控,将空调打开了。
  之后,他在床边坐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若茵,是我错怪了你,你没有给我戴绿帽子。”说着说着,他便有些义愤填膺,声音也放大了:“给老公戴绿帽子的都是浪货,就像艾琳,荡妇相!”
  他一说艾琳的不是我就很反感,明明是他强迫艾琳上床的,还口口声声在背后说人家的不是,算个男人吗!他没权利评判艾琳,本身就是个色狼,还贼喊捉贼,实在让人恶心。
  “你有什么资格说艾琳的不是?她老公的绿帽子是你戴的,不是她!”我怒了。
  德广讨好道:“好好好,今天我不惹你生气,我是求你和好的。你想骂我就狠狠骂,想打也行,我保证不还手。只要你不离婚!不说咱儿子,要是离了婚,我老爸老妈估计就挺不过去!”
  我又想起他打我的那一个耳光,感觉浑身的血都窜到了头顶。加上又想起艾琳说,要是德广求我不离婚,就把他的衣服扒光,抽他十个嘴巴,再代她抽十个。
  我一定得报那一个耳光的仇,就命令他:“把衣服扒光,跪在地上求!”
  他迟疑了片刻,真的把上衣和裤子脱了,身上只剩一条短裤,嘻皮笑脸地说:“扒光就扒光,跪着就跪着,在老婆面前做什么也不算丢脸。还要不要继续脱?”
  我厌恶地瞪了他一眼,大声说:“现在自己打自己嘴巴二十下!”
  他果真左右开弓,双手在自己脸上煽得啪啪山响。我觉得此刻他的模样有些滑稽,忽地就想哈哈大笑,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德广果然是个出色的演员,他不是个实诚男人。实诚男人风情少些,但绝对不会做自打嘴巴的事,因为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越轨,肚子里根本没长那根花花肠子。
  “这回出气了吧,我的好老婆?”德广可怜巴巴地问,两边脸颊红得像猴子屁股。
  我一时竟语塞,不知以下该怎么做了。我很快发现,艾琳教我的这个出气办法只对了一半,而让他扒光衣服则错得离谱。一对分开半年的夫妻,在这种情境之下,太容易出事,而我是极度厌恶这时候出事的。可是,一切都为时已晚,德广身上已点着了火,眼珠子又习惯性地变成微红,紧接着就饿虎扑食一般,朝我压了过来。

 


  39

  虽然十分厌恶,但我没有像昨晚那样极力反抗,所以他得逞了。我想,这就是一种妥协吧。如果离婚的决心大得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我绝对不可能再允许他在我身上发泄兽欲,不能让这个在别的女人身上弄脏了自己的男人再碰我一碰。
  人说三十如狼。的确,有时我也能感觉到来自身体最深处的欲望,排山倒海地来过,又被我习惯性的压抑赶了回去。我知道,能与我的身体共同燃烧的人已不再是德广,没有爱情的两具肉体,是不可能体会到性爱的巨大享受的。我也知道,德广不过是在我身上发泄兽欲而已;或者是为了在短短的半个月假期里与我和好。
  一个被强暴的女人,会在男人身下变成一块木头。也许这就是女人与男人的区别吧,男人可以随便眠花宿柳,而女人只有在忍无可忍时,才会决心去找小白们发泄。那些找鸭的富婆们,有几个不是被男人抛弃、对男人绝望之后才出此下策呢。抱着玩男人的心态去找鸭的女人毕竟是少而又少的,并且那种心态也是不正常的。
  之后,德广从我身上滚下去。以前完事之后,他总是泥一样瘫在床上,很快就打起呼噜,对我根本是不管不顾的。这回却凑上来,试图把我的头放在他的胳膊上。看来他也是知道女人事后需要爱抚的,只是以前心思都用在别的女人身上了,顾不得我罢了。我厌恶地将他的胳膊摔到一边,下意识地将身体朝旁边挪了挪。
  “老婆,跪也跪了,嘴巴也打了。笑一个,算是和好了,好吗?”他求道。
  “狗改不了吃屎。我看出不了几个月,你又不知把哪个女人糟蹋掉!”
  “老婆,你相信我吧。我一共跟两个女人有染,跟所长老婆那是为了事业前途,跟艾琳纯属酒后失足!我发誓,如果再跟一个女人不干不净,天打雷劈!”
  “我再也不信你了,也不再把你当人看!”
  “唉,这可怎么好,我写保证书行吗?如果我再犯,你说怎么惩罚我就怎么惩罚,我保证无条件服从!”
  我叹息一声:“随便你怎么样吧,我对你已经彻底厌倦了。”
  “老婆别这样嘛,我现在就写保证书给你!”
  说罢,他坐起来,打开床头柜的抽屉,看来要找纸。我厌烦地背过身去,感觉他做的一切都跟自己无关了,他这个人已经不能牵动我的感情了。常言道,破镜不能重圆,夫妻一方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即便把镜子又粘到一起,那道裂痕也无法弥合了。
  忽然听他低声叫了一下,我忙地扭身去看,他竟用牙齿咬破了手指,破处正朝外浸血。我吓得缩成一团,怔怔地看他在一张白纸上写道:永远忠于老婆!
  写完之后,他找了块创可贴包住伤口,把血书放在我面前,苦笑道:“老婆,这回相信我了吧!我跟我老妈都没承诺过什么,你要是再不信,我只好去撞墙了。”
  虽然写血书是他的一种表达方式,说明他确实有改邪归正的意愿。但作为一个成熟的女人,我也不会当场就被感动得痛哭流涕。信与不信,需要时间来证明。
  离婚大战闹到这个份儿上,也到了收场的时候,以我的妥协收场。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跟他出双入对、马不停蹄地走亲访友。我不再是个年轻的新娘,总会在意旁人的目光,跟在丈夫身边,即便心里不快,也要堆上一脸职业般的微笑——把妻子当作一种职业。如今不同了,我是一个被丈夫背叛的怨妇,我不想笑就不笑,打死我也不笑。在德广身边,我的面部神经已经死亡,只能当个木乃伊。
  德广临走的前一天,带着我来到所长家道别。我本是执意不去的,可他说现在的一切都是所长给的,不能怠慢了人家。
  一进门,所长老婆就警觉地上下打量我。我知道,她怕我来闹事,把她跟德广上床的事捅出来。德广巧舌如簧,几句话就打消了她的顾虑,加上我像霜打的叶子一般,所以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忙地给我们拿饮料、削水果。
  戴着隐形绿帽子的老所长与德广说了一会闲话,哈哈笑道:“少年夫妻老来伴,哪对夫妻年轻时候不磕磕碰碰的?过到老就安稳啦!打个比方吧,谁要是说我在外面花心,我老伴儿根本不会信。同样,谁说她在外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可能会笑掉大牙……”

 


  40

  不知为何,我竟有些羡慕起这个在婚姻中如此愚蠢的老所长来。他一直蒙在鼓里,这未必不是一种幸福。可惜藏匿着德广秘密的窗纸被艾琳残忍地捅破了。
  我并不痛惜爱情的死亡,我与德广的爱情早被乏味的婚姻磨平了。大学刚刚毕业,我就做着美梦被他带进婚姻的陷阱,梦还没醒就被他背叛。德广还算是个看得透的,宁死不肯跟我离婚。碰到那些没脑子的男人呢?今天办了离婚手续,明天又跳进了另一桩婚姻。陪葬掉青春的离婚女人,除了低头饮泣,生命中还有什么样的奇迹光顾?
  这天傍晚,送德广上了飞机,我虚脱般走出候机大厅,自己驾车回家。从没有像今天开得这么快,车子变成了我的翅膀,带着我在将暗未暗的暮色中飞翔。
  忽然想起一首老歌《今天不回家》,今天我真的不想回家,不想钻进德广为我建造的坟墓!如今,我彻底明白了,我与德广不过是婚姻坟墓中的两具木乃伊。今年我30岁,如果不出意外,我至少还能再活30年。要在一个坟墓里守30年?
  太可怕了。不——不——我要飞离那个坟墓,起码今夜要飞离一次!尽管我不知道要飞到哪里,飞离之后又能怎么样,就是想飞出去!
  怕人认出车牌号,我把车开了回去,停在大院里。又立即折回去,在大院门口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豪门艳影。坐在出租车里,没忘记把皮包里的那只紫玉蝴蝶拿出来,别在蓬松的发髻上。戴着小白送的礼物,感觉与他亲近了许多。结婚七年了,我被关在一扇门里,认识小白之前,我竟没有与任何异性交往过。如今,鸭子小白竟成了我唯一能找的男人!
  赶到“豪门艳影”酒吧已是夜里八点半,我被一个相貌秀美的男服务生迎了进去。经过三角形的吧台时,那个有明星像的中年调酒师依然对我优雅地浅笑。
  他像一个雕塑,那迷人的职业笑容永远刻在脸上。
  我有些不好意思,就快步朝前走了一阵,身边的服务生问道:“姐姐是否订了包厢?”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径直朝包厢区走,忙停下脚步说:“没有订,我是来找小白的。”
  服务生笑了,又问:“姐姐有没有预约?”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服务生翻看一会儿手上的记录本,抬起头说:“不好意思,今晚小白已经被6号包厢的客人预约了。姐姐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另作安排。”
  “不,我只想跟小白说话!”说这种话真有点愚昧,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固执。
  “姐姐可以现在预约他,明晚一起说话。”服务生依旧很耐心。
  我心有不甘,攒了这么大的心劲来了,竟扑了个空。忽然,我一抬眼,发现6号包厢就在眼前,就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服务生轻叫道:“不可以!姐姐不能随便闯进别人的包厢。客人怪罪起来,我们要赔款的。”
  我没有听服务生的劝告,轻轻敲了两下,就执意把日式拉门打开了。本酒吧夜里8点开门,想不到半个小时之内,里面的老女人已喝得烂醉如泥,一双青筋暴露的手正在小白下身贪婪地摸索。小白看见我,非常尴尬,毕竟是见不得人的职业,又恰逢老女人在玩弄他本该非常神圣的男性下体。
  我转身对服务生说:“你给这位姐姐再换一个吧。今晚我必须跟小白说话,多少钱够?”
  服务生说:“包夜三千块。这位姐姐是陪酒,她交了一千五。如果这位姐姐同意,你得出四千五,其中一千五是给这位姐姐的赔偿费。中途换服务生是我们酒吧最忌讳的,按规定这位姐姐今晚免费消费。如果责任在我们酒吧,这笔钱由我们来出。但今天的责任在你,所以你得再出一千五给这位姐姐作为补偿。”
  没等他征求那个老女人的意见,我就从皮包拿出一叠钱,数出四千五交到服务生手里,拉起小白就出了包厢门。里面的老女人骂骂咧咧的说:“哪里来的破鞋?臭婊子,你以为你比老娘的钱多?有种回来比一比……”
  我没有理会她,拉着小白朝酒吧门口疾走。——德广不是在外面搞女人吗?
  我用德广的钱包鸭子!我真想哈哈大笑一场,心里这才稍微平衡了一些。

 


  41

  出了豪门艳影的门,才发现飘起了小雨。
  小白责怪我说:“姐姐,你白花这些钱干什么?如果你想要我陪,白天有的是时间。再说,我每月也可以休假几天的,不也可以陪你?”
  “不,我一定要今晚!德广刚上飞机,我今晚特别需要你!”
  他听罢,诧异地盯着我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说:“姐姐今晚没有喝酒吧?”
  我知道他会错了意,我不是性欲来了,只是想跟他说说话。我即便哪一天对德广之外的男人有了肉体的欲望,那个对象也不会是他。并非他的身份是鸭,而是我有我的原则,我的欲望不为发泄而生,只为爱情所生。我崇尚的是灵与肉的交融,除此以外,什么时候都能压抑。
  我平静地对他解释:“我花钱只是为了买来你今晚的时间!那个人回来半个月,两个人闹了那一场,我压抑极了。唯一的女友艾琳,目前也不适合倾诉,只有找你……”
  他这才笑了:“姐姐也不必解释,我只是可惜你的那些钱。陪那样的老女人是受罪,陪姐姐是我的福气。好了,既然你想跟我说话,天又下起雨来,我建议去我的小窝里说,会比外面的娱乐场所安静些,关起门来也不怕被你的熟人碰上。”
  他住的小楼离我的后窗只有150米之遥,我怕被院子里的婆婆妈妈们看见,这种担心又不能对他讲。——不过德广已经走了,我也不必过于担心。到时候让他先把走廊的路灯关掉,我再上楼就是了。
  他摸黑把哆哆嗦嗦的我牵进屋里之后,便很快关上了两道屋门,再也不会被人看到了。他这才开了一盏淡黄色的灯,又打开冷气,让我坐在客厅的地毯上。
  小小的客厅里除了一部音响,一个高高的唱片架,一把吉它,再也没有别的大件东西。虽然空间很小,但地板是木质的,墙壁也用木板包过,竖着几只色彩艳丽的大靠垫,亲和力很强。舒缓的钢琴声从唱机中流淌出来之后,这个小小的空间变得如梦如幻,真让人心醉神迷。
  “这么温馨的小屋,每个女人来了都会喜欢的。不过你似乎不大喜欢领女人来?”话一落音,我才意识到说漏嘴了,很是怕他追问。
  好在他正在开一瓶红酒,并没注意到我的失口,敷衍道:“哦,是的,夜里陪客人,白天睡觉,哪里还有时间跟女人交往?”
  他把两杯红酒里都加了冰块,又把其中的一杯递给我,和我碰了一下杯。
  “那天你去豪门艳影,只顾生气了,咱俩还没在一起喝过酒呢,今晚好好喝几杯。”
  三杯酒下肚,我很快便不胜酒力,浑身轻飘飘的,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下子失去了方向。也许是这十几天来过于哀伤、身体过于虚弱的缘故。德广已经把我的天空打碎,我看不到日月星辰,行尸走肉般地活着。小白的特殊身份使我感到安全,我失了常态,声泪俱下地向他倾诉着我对德广和艾琳的恨。
  “我也没那么蠢,以为自己的丈夫永远不会越轨。但我绝对想不到,他沾染的女人之中竟有艾琳!”
  “姐姐,你要记住,这世界上除了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之外,没有人可以给你永远的爱。再轰轰烈烈的婚姻,最后都会枯萎。我认识一个中年男人,当年他跟她老婆是人人羡慕的一对儿。现在这个男人谈起婚姻却很无奈,说刚结婚那会儿,他老婆要吃虾,他能一口气为他剥二十只。现在呢,他连剥她衣服的兴趣都没了,激情被时间磨光了。他们夫妻可没有谁背叛谁吧,婚姻同样变成了冰窖。”
  我端着酒杯,恍惚地问:“人活着真是这么可悲吗?除了热恋的那一段时间,剩下这么漫长的岁月里,注定得默默当一具行尸走肉?”
  “你应该在情感上独立起来,不要被男人左右,变被动为主动。”
  “这话是什么意思?”
  “姐姐,我先问你,假如你现在遇到一个男人,很想跟他演绎一段爱情,很想与他发生性关系,你会由着自己去做吗?”
  “我没敢想过!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没离成婚,还是个有夫之妇!”
  说罢,对德广的恨随着酒精,在我身体里肆意冲撞起来,我又一次陷入刺痛难忍的过程,双手抱住头,忘记了手里还拿着酒杯。酒杯落在了地上。幸好里面的酒已经喝完,不然会把昂贵地毯给糟蹋了。这东西,说不定是哪位富婆心满意足之后的馈赠呢。
  小白把我轻轻抱在怀里安抚着。他的手只是在我头发上滑动,盘起来的头发很快被弄乱了,那只紫玉蝴蝶也掉在了地毯上。

 


  42

  置身于小白怀里,我很自然地想象着德广和所长老婆、和艾琳偷欢的情形。
  他是怎么一丝不挂地把自己展现在她们面前的?怎么心安理得地和她们媾合的?
  还有,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我的?什么时候感到我不再能满足需要的……这些没有结果的问题毒蛇一样缠绕着我,折磨着我。
  我抬起脸来注视着小白,淡黄色的灯光之下,他的面孔显得俊雅柔和,他的确是个美不胜收的男人,此刻他实实在在地和我接触着。只要我稍微有所暗示,他立即会操纵着我,促成对德广的一次无情报复,给德广实实在在地戴上一顶绿帽子!
  但是,即便处在对德广深切的痛恨里,我还是不能横下心来配合小白的怂恿。
  本能的道德意识使我用力推着他,试图挣脱他越来越紧的拥抱。我一直害怕血淋淋的现实,不知道和德广之外的男人迈出可怕的一步后,如何使自己的良心收场。
  小白的嘴唇几乎触到了我的耳垂,他一开口说话,哈气就弄得我痒丝丝的。
  “若茵姐,我对你说过,如果我跟你不戴套,就等于把实质上的第一次给你。我知道现在你很需要,让我帮你活回一次自己好吗?”
  “不,我害怕迈出这一步!”我软弱地说,“即便要迈出这一步,对象也得是我非常爱的男人。你不是,我只能把你当弟弟。”
  “你一定要迈出去,不然迟早会被憋死!迈出去这一步,你就会感到豁然开朗。我可以充当你的跳板,满足你今晚的欲望。”
  “不,我还是不敢……”
  “不然这样吧,还是用套把咱俩隔开。咱们私处的皮肤没有接触,就像没做过一样。你也会少一些犯罪感。”他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笑道,“如果天底下的女人都像你这么胆小,豪门艳影那种地方根本不可能存在。”
  他放开我,伸手从唱片架最底端的一个小抽屉里拿出一包包装得花花绿绿的东西,开始我还以为是小孩子吃的棒棒糖。当他撕开其中一只的包装纸,我才发现那是名牌安全套。德广跟我做那种事从不用安全套,说我对安全套一无所知并不为过。只见他的嘴对着套子口儿吹了一口气,我的脸热辣辣地烧灼起来,眼光立即避开了那个令人心惊肉跳的过程。
  “别这样,小白,赶快把这些东西收起来!我们现在还不能做这种事。”我说着,挺了挺脊背。
  小白真的把那些套套收了起来,粗重的呼吸也渐渐减弱。再抬头看我时,脸竟然红了:“姐姐,放心吧,我不会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我的自控能力很强。
  不过,这辈子我还是第一次在女人面前主动呢……“
  “第一次主动?这话怎么说?”我迷惑不解。
  “如果你是我,面对秋姐那种肥婆,身体会兴奋起来吗?”
  是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呢?小白的工作性质与妓女相同,都是卖身,但如此看来,他赚钱要比妓女困难得多。
  “如果你在她面前兴奋不起来,估计没有几个女客人能让你兴奋。既然不能兴奋,你怎么为她们服务?怎么赚到钱?”
  小白叹息一声,目光暗淡下来:“好多同行吃春药……所以干我们这一行的,过不了几年就废了。即便身体上没有完全废掉,精神上也会变成个废人。”
  我听得心惊肉跳,心里不由得焦躁起来,劝慰他说:“你干这种营生不是长法,挣些钱就赶紧洗手吧。自己去开家小店,或者找份工作,堂堂正正做人。”
  小白听罢我的劝告,似乎面有难色,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结果还是咽回去了。他伸手捡起落在地毯上的紫玉蝴蝶,轻轻别在我的头上,关切地说:“姐姐,我看出来了,你不是个没脑子的女人,一个鸭子是满足不了你的情感要求的。
  我建议你找个情人,在你老公离开的这几年里,痛痛快快地爱上一场、做上一场。
  对待那样的老公,就得用这种办法,否则你就得活活憋死在婚姻坟墓里。“
  小白说得没错,几乎就是真理。情人多么奢侈,又多么稀有啊。如果真能找到,我真的会跟德广离婚,与情人结合。可是,情人真的那么好找吗!

 


  43

  转眼到了初秋时节。南国的初秋,虽然气温与夏天比起来变化不大,树木花草依然繁茂如常,但空气却非常明显地干燥起来,去美容院做护理,开始选择保湿产品。
  这个周日的黄昏,我把儿子送回学校,回来把车子停在大院里,忽然想起该买洗衣粉了,忙又折回头,朝对面不远处的超市走。
  刚到超市门口,一辆摩托车忽然从身后窜出来,滑顺地一弯,便挡在了我的面前。我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正想闪开,摩托车上的男人将头盔摘掉了,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孔亮在我面前,眼睛里闪动着一丝挑战的神色。
  “啊哈!二手女人,认不得了?”
  哦,他是忆槐!一个送过我好多鲜花的男人,敢在我老公面前扬言要接管我下辈子的男人。说实在的,他这种信口开河的男人确实很难让女人记住,他还没学会如何与女人交往,他甚至不会与女人娓娓交谈,怎么能走进女人的内心!特别是我这种情感丰富又性格内向的女人!他走后的这段时间,我几乎没有想起他来。
  我审视他一会儿,发现他瘦了一些,做生意的人生活动荡不安,吃不好睡不好是常有的。——但我没有说出来,怕他误会我心疼他。
  “二手女人,你显然没有把我放在心上,这使我很伤心。你的思维很容易把我混杂于庸人,你看不上我,觉得我配不上你……”
  在超市门口的强光之下,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他的脸谈不上英俊,但五官组合起来颇有阳刚之气,是一种别样、另类的气质。他上身是一件没有袖子的黑色T恤,下身是一条看起来非常破旧的宽脚牛仔裤,裤脚是毛边的——所有关联他的东西都显得与众不同,他是个喜欢标新立异的人。
  “从昨天起,我决定在你家大院门口等你,这样可以把爱情成本降至最低,胜过去星级酒店喝咖啡——本来我对你的爱情就是无价的嘛。”他又开始耍贫嘴。
  “我告诉你,这是你最后一次等我。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在这里等是愚蠢的,是我最不喜欢的!”我正色说。
  “知道了,以后你绝对不会在这里看见我,我约你在别处见面。”他笑了笑,“这里说话不方便,你要去哪里,我送送你总可以吧?”
  “不用了,超市就在面前,我是来买东西的。”我冷冷地说。
  “别怕,我的摩托车现在有车闸了!昨天刚买的。”
  一听到摩托车闸,我又想起与他初次见面时的情形,不由得笑了出来:“你肯定我会坐你的摩托车吗?”
  他也笑了起来,亮晶晶的眼睛变成了一对弯月。“你是个善良女人,不会让我白花摩托车闸钱的。坐一次吧,我知道你还没吃晚饭,带你去吃烤肉!”
  这是个奇怪的男人,他怎么知道我还没吃晚饭呢?难道一直在跟踪我?艾琳和小白都说他很有钱,为什么总骑个摩托车?还要带我去吃什么烤肉,为什么不去优雅一些的地方?我并没有歧视他的意思,只是觉得他的身份与行为差距太大了,让人有点不放心。
  “求你了!二手女人。放心,摩托车不是男人,和它接触不会失身的。”
  就这样,他又把我逗笑了,我对他的防范也渐渐冰释。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告诉你吧,我出身很穷苦,父亲在我出生后不久就死了,母亲一个人带着哥哥和我,靠卖牛奶维持生计。牛奶一般是卖不完的,总会剩下几包,从早上卖到晚上基本变质了,母亲就每天给我们哥俩喝变质牛奶,所以呢,我们长得比一般人高些。走,去吃烤肉,验体体验底层人民的生活!”
  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真是一派胡言!吃变质牛奶不得病就好了,还能长高?我看没有哪个妈妈那么狠心,把变质牛奶给自家孩子喝。”
  “二手女人,这你可真是不懂了!我们这种穷苦孩子抵抗力强,吃变质牛奶不仅不会生病,还真长高了!”他哈哈一笑,“我总是满世界跑,怀念小时候吃烤肉的那条小街了。你就赏脸陪我吃一回吧!”
  按说我不该跟他去,一个良家妇女,即便被丈夫背叛了,也不该随便跟一个对自己有企图的男人去吃东西。也许是女人的虚荣心在作怪,也许是寂寞得太久了,我最终还是坐上了他的摩托车。坐上之后我还在安慰自己,只是跟他吃顿饭,什么也不会发生的,因为我对他谈不上喜欢,更谈不上爱。
  刚坐好,摩托车就箭一样冲了出去,很快转到了另一条主干道上。
  “喂,不要开那么快,我不敢坐快车。”我吓得魂飞魄散,大叫道。
  “抱住我的腰啊,笨女人!你给我老实坐着,不然,咱俩在这样的速度里滚下来,后果不死即残。实话告诉你,摩托车还没有装闸!”
  我气急败坏地说:“那你为什么骗我说装闸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哈哈,你不会用眼睛看看有没有车闸吗?”
  我愤怒地说:“我不认识摩托车闸!”
  “哈哈哈哈,放心啦,关键时候我会把脚伸进轮子里刹车的。”
  我紧紧抓住摩托车的后座架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随时准备和他一起被摔得粉身碎骨。我后悔莫及,恨自己鬼使神差上了他的摩托车。两个人要是真的出了事,一同被送进医院,我这半辈子的名声可就毁了!我对他没有任何期待,也用不着埋下任何伏笔。为什么要上他的摩托车?我是寂寞得再也耐不住了吗?
  我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恨不得在背后狠狠咬他一口,咬掉他的一块肉。

 


  44

  摩托车在一个古老的、破败而混乱的小食街上停了下来。小街的两旁人间烟火鼎盛,有牛尾火锅、海鲜排挡、煲仔饭、鸽子粥……当然少不了烟熏火燎的烧烤摊。人们的胃口没有一个不好的,碰杯的、说笑的、吆喝的、吵架的、咳嗽的、擤鼻涕的……形形色色,异常火爆。
  两人下了车,我紧张得脚如踩棉、双手找不到地方放,为难地说:“还是换个地方吧,这里人山人海,吵吵闹闹的,能有心情吃东西吗?”
  忆槐把头盔取下,挂在车把上。“我看你是怕人认出来。有我呢,别怕,小女人,你还不是电影明星。”
  面前的烤肉摊子旁,正在忙活的肥壮黝黑的老板一抬眼就认出了他,粗声吆喝道:“啊,是忆槐啊!好久不见了!来吃烤肉啊?坐吧!”
  他一边应着烤肉老板,一边不由分说地把我按在一张简陋的塑料椅子里。我没敢任性,也不敢张扬,只有低着头忍气吞声。身边有形形色色的人,我怕人认出来说给德广听。虽然他已经背叛了我,既然还没有离婚,我就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他。
  他温和地说:“赏个脸吧,吃饱喝足了,我会送你去超市买东西的。摩托车有闸,真的。傻女人,连这点判断能力都没有。没闸的摩托车警察能让上路吗?
  我敢骑吗?我的命虽不值钱,那也是爹妈给的呀。“
  听他这么说,我的怒气才消了。看着烤肉摊子上冒着的浓烟和老板脖子上油腻的毛巾,我小声说:“我从不吃这东西的,你点了自己吃吧。”
  他轻声在我耳边说:“嫌脏是吗?不要表现出来让老板伤心,他家在这条街上卖了几辈子的烤肉了。这手艺,就是老百姓的事业!为了这,他爸爸在文革中还被打断了一条腿。你放心,经过明火高温烧烤的东西不脏。当然也有人说过它可能致癌,不是也有人说手机辐射容易致病吗?我们还不是照样用着?”
  老板把烤好的几串肉放在一个碟子里,笑容可掬地张罗着端到我们面前。忆槐拿起一串,递到我手上。我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尝了一口,的确是美味。
  忆槐又叫了几瓶啤酒。老板刚要给纸杯子,忆槐就阻止了他。
  我好奇地看着忆槐,只见他用开瓶器熟练地打开一瓶啤酒,对我说:“咱们就对着瓶子喝,你一口我一口,够浪漫吧!”
  你一口我一口!我吓了一跳,这跟妙玉拿出自己常用来吃茶的绿玉斗给宝玉用有什么区别?我看他是想跟我间接接吻!忙摇着头说:“不,我不习惯,还是用杯子喝吧。”
  “嫌我脏。”他笑得有些不自然,“那你对着瓶子喝,我可以让嘴唇不碰瓶口。瞧,就是这样。”
  他示范着,张开大嘴把啤酒往里面倒。他咽下啤酒,把瓶子递给我说:“来,你试试看,可不可以喝进肚子。”
  “这不是找罪受吗?既然这样,何不一人一瓶?”
  “如果一人一瓶,浪漫就会随之减半。不过,既然你不习惯,这次我先依了你。下次再和我一起吃烤肉喝啤酒时,必须采取第一种方式。”
  “你肯定还有下次吗?”我冷笑一声。
  “会有的!不要眷恋那些旋转餐厅、星级酒店,不要钟情山珍海味、美酒佳肴,那都是人类丧失想象力之后的矫揉造作。你看,这街上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他们活得多随意,像一只只自由的山羊或者骆驼什么的。把面具撕掉吧,和我一起体验亚当夏娃式的赤身裸体的原始吧……”
  我有些不耐烦:“肉麻死了,你不要做诗好不好?谁跟你亚当夏娃?还真会做白日梦!”
  他拿起酒瓶子,猛地碰了一下我手中的酒瓶说:“好的,今天不谈爱情,吃饱喝足,你快乐我快乐!嗯,还有,我必须提醒你,不要再跟小白来往,他结交的都是有钱有势的富婆,相互间争风吃醋,敌意很深。你不过是个良家妇女,惹不起的,还是躲远点好。”

 


  45

  听他说起小白,我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猛地放下酒瓶,挺直脊背,盯住他看个不住。如果他不提起,我还真忽略了他和小白之间的那层关系。
  “怎么着?舍不得?艾琳那女人倒是有眼光,把我店里最红的人介绍给你了。”
  他也放下酒瓶,点了一支烟。
  “你不会是吃小白的醋吧?他比你长得帅,比你纯真。”我冷笑一声。
  “我说傻女人,拜托好好用脑子想一想,我是他老板,要是吃他的醋,可以直接开掉他,甚至可以让他在本城做不了这一行。”
  “开掉他又怎么样?让他在本城做不了这行又怎么样?一样挡不住我跟他交往!除非你把他杀掉。”
  “就算我决定杀人,也犯不着杀小白,只会杀你,就像莎士比亚著名悲剧中的奥赛罗一样。如果我杀了他,只是占有欲在作怪,怕别的男人把你抢了去。杀你就不同了,杀你是因爱生恨,你变了心我就要你的命……”他笑了一笑,又正色道:“不是我吓唬你,富婆们争风吃醋起来,可比男人厉害得多。秋姐在客人中算是一头母狼,店里的所有男服务生都得由她尝鲜,不是她的钱最多,是她的脸皮最厚、后台最硬。一次,一个富婆跟她争抢小白,她硬是派打手把对手整得家破财散……”
  我听得胆战心惊的,生怕自己被那个富婆秋姐盯上,误会我在跟她争抢小白。
  不过在忆槐面前,我不能泄露自己的内心,否则不正合他意吗?于是淡淡地说:“你也别草木皆兵了,就算你找对手,也别打小白的主意,还有我老公德广呢!”
  他仍是轻松地笑着说:“不论是你老公还是小白,我都没放在眼里。我既然扬言要娶你,就一定有把你娶过来的本事,不信咱就走着瞧吧。”
  真是越说越不靠谱了!我听不下去了,低下头,拿起一串烤肉吃了起来。
  他也拿起一串烤肉吃起来,吃不到两口,忽然说:“二手女人,我知道你对我的身份很好奇,求你问问我吧!”
  心里的阴霾被他这句话一下子吹散了,我笑道:“我就行个好满足你吧。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三下两下把剩下的烤肉吃完,正儿八经地说:“我学的是哲学,曾在政府做过一段时间的公务员。如果我好好沿着那条路走下去,现在可能混成个处级干部了。但你会喜欢一个循规蹈矩、毫无棱角的处级干部吗?当然不会。所以命运为了安排你日后爱上我,就叫我辞了职,做了潇洒的自由职业者,靠贩卖劣质水果发了家……”
  我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随口问道:“贩卖劣质水果能赚钱?谁要吃劣质水果?”
  “这世界上有很多赚钱的道儿——黑的白的、邪的正的。做劣质水果生意历来比做优质水果生意赚钱,因为收购价特别低。劣质水果当然没人吃,但可以做果酱呀、果酒呀、果脯呀……”
  “用劣质水果能做出优质果酱吗?”
  他叹了口气说:“幼稚!人分三六九等,每个人都在寻找活得更适合的办法。
  如果世界上的人和地里的甘蔗一样齐刷刷的,还要法律干什么?你根本不了解社会,不知道底层人是怎么挣扎的!“
  “如果我是琼瑶小说中的女主角,这时候应该半娇半嗔对你说,你是个危险人物!哈哈……”
  他马上为自己辩解:“我一点也不危险。我一不杀人越货、二不走私贩毒、三不纵火造乱。哪里来的危险?唯一的危险就是我把你娶到手。”
  “别逗我笑了,今晚笑得不少了。”
  “你已经喜欢上我了,只不过自己还没意识到!”他抢着说。
  我一只手拿着啤酒瓶子,一只手拿着一串烤肉,又被他的胡言乱语逗笑了。
  他也看着我笑了好一会儿,微微眯着双眼。笑过之后,两人之间出现了瞬间的尴尬。好在不明显,倏地便被老板热情的招呼声打散了。

 


  46

  与忆槐在一起是快乐的,虽然这种快乐有些空洞。
  我已经喝得微醉,已难以招架他那双灼热的眸子。低头看着自己两只手里的东西,一串烤肉,一瓶啤酒,右手里的啤酒瓶子格外刺眼。真是过分了!我恨着自己,为什么这么快就忘了自己是谁?和忆槐交往是危险的!
  我啤酒瓶子和烤肉放下,站起身,强调地说:“咱俩之间什么也没有。如果不是你强行把我劫持到这里来,我早把你忘了。我走了,谢谢你的啤酒和烤肉。”
  “你不能就这么把我扔了呀!二手女人,我是多么珍视你!”他孩子般地拉住我的衣角。
  “好吧,你就演戏吧!我有耐心等你的热情褪去。三个月后,你要是还想着我,就打电话约我出来吃饭。”
  他脸上立即展现出舒朗的笑容,大声说:“天!我预备等你一辈子的,这下真是赚大了!”
  我转身欲走,他喝道:“给我站住!”
  我忽地就爆发了,回敬道:“你想怎么样?凭什么命令我!”
  他低三下四地说:“姑奶奶,别发火行吗?小孩子似的,吃完东西忘记揩嘴巴,嘴角上粘着一个肉屑。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笑话?”说着,他用手拂了一下我的嘴角。
  看着离我那么近的忆槐,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我的脸变得热辣辣的。他跟女人的交往是游刃有余的,他眸子里似乎多了一种东西,是我从没见过的东西。
  如果我不赶紧抬起脚,很可能会被那种东西绊住。
  匆忙跳上一辆出租车,砰地关上车门,感觉暂时逃离了这个危险人物的掌控。
  车子开出混乱的小食街,上了宽阔的大道,我才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座位上。——同样是跟男人交往,为什么跟忆槐的交往显得这么虚幻呢?小白在我眼里是个活生生的人,而忆槐却像一阵风、一个梦般地不真实。
  正这么迷乱地想着忆槐,我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从皮包里拿出来接听,是艾琳打来的。自从得知她与德广有染,再见到她或者听到她的声音时,我都会觉得别扭。虽然我对德广一丝爱也没有了,虽然她是个受害者,但毕竟他们发生过肉体关系。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接听了。
  只听艾琳风风火火地说:“不好了!小白昨晚被120送进医院,现在刚刚脱离危险,从急救室搬到一般病房了!”
  “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的?”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
  “我听忆槐说的呀,他是小白的老板。”艾琳叹了一口气,“刚才我打小白的手机,问他怎么回事,他支支吾吾不肯说,估计是被富婆玩坏啦。”
  难怪刚才忆槐忽然说起不要我多跟小白来往,原来小白出事了!看来忆槐那个人并不是个真正的无厘头,他对我隐瞒了整个事件。他怕我担心小白,怕我去看他,再与他扯上瓜葛。
  “喂喂,若茵,你还在听吗?小白刚才对我说,想要你去医院看看他!”
  “好的,我这就去!”
  出租车停在艾琳所说的医院门口,我才想起探望病人不能空着手去。如果他真的是被富婆玩住院的,那么最好买些补品带进去。可是,我历来不关心什么鹿茸虎鞭之类,便是熟悉,买给他也不合适,毕竟不是我把他玩坏的。再说,我跟他也没发生过什么,买了那些东西反而尴尬。最后,我只在旁边的商店里买了些水果,悄悄地来到他的病房里。
  他正躺着打点滴,脸苍白得像一张纸,我吓得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怎么会这样?才多久没见,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人也瘦了一圈,本来饱满的双颊陷了进去。
  目光呆滞,嘴角松弛,头发也没打理,茅草一样乱成一团。
  “姐姐,进来吧,我想你了……”他的声音空洞得像是来自某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我顿时泪如雨下,几步奔到他床前,放下手里的水果篮,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握住那只没有扎针的手。“告诉我!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这样?”
  他苦笑一下,缓缓地说:“姐姐别担心,见到你我的病就好了一半啦……我是豪门艳影的红人,点我出场的人很多,这次就有一个富婆跟秋姐冲突了,恰好她们认识,就一同要我服务。那天晚上我没伺候好她们,每人给了三次就昏过去了。一晚上挣一万,这一住院也花差不多了。”
  “你怎么能让他们往死里玩你?支持不住不会告诉她们吗!”我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叫道。
  “姐姐,她们不拿鸭子的命当回事呢……”说着,他的眼角滚出了两行清泪,“眼看我不行了,两个人还是在我身上掏个不住。干我们这行的,不管身体多好,工作寿命最多三年。你看我才干了不到半年,已经被摆弄得不成样子了……”

 


  47

  他讲的每一个字都揪着我的心,潜意识里我已经把他当成亲弟弟看了,尽管他在我面前摆弄过安全套。然而,实际上他并不是我的亲弟弟,特别是他的身份是鸭,所以我只能紧握住他的手,而不能把他抱在怀里轻拍上一阵。
  “做了这么久,你手里也应该积攒点钱了,别再干了,不能为了钱不要命呀!”
  “姐姐不要为我担忧。秋姐说再过一阵子她就出钱投资个小生意给我做。”
  秋姐,那个以玩鸭为乐的富婆!我不喜欢小白总是提起她,可是,很显然,小白已成为她身上的寄生虫。我叹了一口气,放开他的手,拿起一只香蕉剥开。
  正当我把香蕉朝他嘴里送时,门口忽然出现一肥一瘦两个老女人。其中肥胖的那个引人注目,珠光宝气,相貌却粗俗不堪,脖子上堆着一层白白的赘肉。虽然相隔时间很久了,并且只是在夜色下一闪而过,我还是一下子就反应出她就是“秋姐”!瘦女人长了一脸的斑,眼角堆满了皱纹,嘴唇绷得很紧,似乎没打算开口,显然是作为秋姐的配角出现的。
  肥婆秋姐显然是个没有教养的女人,喜怒哀乐溢于言表,她看着我,眼睛里跳动着嫉妒的火焰,耷拉着一张脸质问小白说:“这是哪来的骚女人,跟你不清不白的!还喂你吃香蕉?你背着我跟多少女人有来往?”
  虽然我跟小白没有什么,但毕竟小白是个做鸭的。如果这个泼妇闹大了,我跟鸭交往的事实被人知道,也不好收场。我忙放下手里的香蕉,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
  小白陪着笑脸道:“秋姐别想多了,这是我表姐!”
  “表姐?哈哈哈!小白,你真是个孩子,撒谎都撒不圆,怕是掏票子给你的表姐吧?”肥婆又鄙夷地看着我,冷笑道:“骚女人,你是不是小白的表姐?把你的真实姓名告诉我!”
  如果说之前我只是恶心这个女人,此刻真的是愤怒了!她没有权利羞辱我,小白是做鸭的,即便我为小白掏了票子,也轮不到她吃醋!
  我站了起来,“小白是你的专有物品吗?既然你不希望他跟别的女人接触,为什么不把他从火坑里救救出去?既然你心疼他,为什么还把他折磨成这样!”
  “骚货,在我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肥婆边骂边要往我身上扑,瘦女人赶快上去把她拉住了。
  我看见小白飞快地摸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挣扎着要坐起来。
  肥婆心疼了,赶忙抢上前扶住小白,满脸堆笑说:“小心肝儿,你正打吊针呢,挣扎着起来干什么,要保护这个骚货?赶快躺着!”
  骚货!这两字像是肥婆吐在我脸上的一口吐沫。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羞辱我。我真想上前撕了她,这个粗俗丑陋的老女人。可是,我知道这是医院,把事情闹大,传到我们的大院里,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就在这时候,小白的吊针打完了,护士小姐来拔了针,麻木不仁地去了。
  我想我该走了,退一步海阔天空,今天就算是吃个哑巴亏吧。
  “小白,你好好养着,等空了再来看你。”我说着,提起皮包。
  “姐姐不用来了,我没事了,再住几天就出去。”小白怯懦地说。
  我知道,在肥婆面前,他不敢充分表达自己。毕竟她是他的衣食父母,而我充其量只是个亲密朋友。
  正要出门,肥婆忽然喝道:“站住!浪X货,你还没把你的真实姓名说出来,别想走!”
  这堆无耻的肥肉,凭什么这么肆无忌惮羞辱我!她势力再大,也不过要了我的命吧?我就是死,也得先出口气!我实在忍无可忍了,伸手就给了她一个嘴巴。
  肥婆不注意,被我打得趔趄一下,险些摔倒。
  肥婆恼羞成怒,猛扑上来,揪住我的头发,巴掌扬在空中,没来得及落下,就被门外忽然冲进来的一个男人抓住了。
  肥婆立即将我的头发放开了,目光由凶狠变成了尴尬,陪笑道:“啊,原来是林老板,小白不过生了点小病,怎么能劳动你的大驾?”
  “我是为她来的,不是为小白!”

 


  48

  这个声音熟悉得令我窒息,我连自己的心跳都听见了。忙转过身去,果真是忆槐!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立即变得柔情似水。这个细微的变化,我感受得非常清晰。肥婆的羞辱没能使我流泪,面对忆槐柔情的眼神,我的委屈竟汹涌地卷来,双眼迅速被泪水蒙住了。
  “若茵,别哭,我这不是来了吗?”
  忆槐说着,朝前跨了两步,一只手非常自然地揽住我,另一只手理顺我被肥婆揪乱的头发。我浑身不住地抖动,猛地就扑在他的肩头,无声地痛哭起来。他比我要年轻几岁,可是,此时此刻,我觉得他的胸膛异常宽厚,能让我靠得稳。
  相比小白来说,他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男人。恍惚不清的第六感告诉我,他要比德广懂得对女人负责任。
  “我说小林,她是你什么人?对我很不客气呢!”肥婆将洋溢在我与忆槐之间的甜腻氛围打破,斜眼看着我,满眼的不屑。
  “秋姐,以后对她可要客气点,她是我的未婚妻,将来的林太太!”忆槐一脸正经。
  “什么?未婚妻?她看上去比你大呀!有家室了吧?”
  “没办法,我命中注定要娶二手女人。”
  他说罢就揽住我的腰,边朝门口走边说:“走,准老婆,咱们去喝杯咖啡,之后我再送你回去。”
  要是在平时,我肯定以为这是个轻薄的称呼。可是,在这种场合之下,这个称呼显得掷地有声。不是吗?当着两个财大气粗的富婆,还有他的员工小白。
  肥婆又叫道:“小林,最近一个朋友能搞来低价蔗糖,不知泰国那边蔗糖行情怎么样?”
  他打了个响指,吐了吐舌头道:“哈哈,秋姐,我现在不关心蔗糖,关心的是婚姻大事。下回再说吧!”
  我甜蜜着,同时也忧虑着,跟他走到停车场。
  坐进他的车子里,我才意识到他这次没有骑那个劳什子摩托车。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言语,车子里的空气略显稀薄。直到两个人坐进了红磨坊的包厢里,一杯红酒下肚,我的神经才稍微松弛一些。
  “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里?”
  他说:“那个小白给艾琳发了个短信,艾琳就打电话求我来解救你。”
  “哦,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
  他有些不自在地欠了欠身子,朝我笑道:“咦?第一次见你对我这么客气!
  怎么,难道是开始对我有好感了?“
  不知怎么了,也明明知道这样表现不好,我还是害羞地垂下头,摆弄着手里的酒杯,不敢轻易说话。我觉得他的目光从没如此灼热过,像是把我的半边身子都烤热了。回想起刚才在他怀抱里的情形,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他轻咳了一声说:“看看,早听我的话,不跟那个小白交往,还会有刚才的事情发生吗?那个秋姐野蛮粗暴,她跟我哥哥在生意上有交往,我才能镇得住她,不然你不知道要吃她多大亏呢。”
  “谁能想到小白是被那肥婆折磨住院的?要是能想到,我也不会去医院看他。”
  “小白那种人交往的人除了富婆就是小姐,这两种女人都是你这个良家妇女惹不起的。你只要跟小白交往,肯定会惹得喜欢他的富婆们吃醋。即便秋姐不吃醋,还有冬姐春姐,敢以玩鸭为乐的富婆们都不是好惹的。”
  “我听你的,以后少跟小白交往就是了。”
  “只怕你再看见他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又管不住自己了。他确实长得太帅了,是我店里的头牌,几乎没有一个富婆不为他倾倒的。”他哈哈一笑,“二手女人,我还真有点吃他的醋呢!”
  我但笑不语,他也不说话了,只有中央音响里播放着细细的音乐,包厢里的空气很快又显得稀薄了,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一抬眼间,看见他打开一个暗红色的首饰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璀灿的白金镶钻戒指。
  我还在诧异之中,右手便被他拿了去。他不由分说地脱掉无名指上那个结婚戒指,放进首饰盒子里。接着,他欲将新戒指朝我无名指上戴,犹豫一下,还是戴在了中指上。
  “你这是做什么……”
  他将首饰盒子关起来,放进口袋里,笑道:“你的婚姻已经死亡了,旧戒指形同虚设,就由我保管吧。等我娶你那天,再买个新的戒指戴在你无名指上。今天这个算是求婚戒指,你只要不把它脱下来扔掉,就表示答应我的求婚啦!”
  “不,我还没有离婚——不能这样的——”我欲将新戒指脱下来。
  他将我的手按住,柔情地望着我说:“你只是答应了我的求婚!放心,我绝不会强娶你,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嫁给我。先戴着吧,反正你老公也不在家,它暂时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49

  我没有立即将我的手抽出来,就这么被他按着,我审视了一会儿这个美丽贵重的礼物,它在幽暗的包厢里发出诱人的光彩,我陡然想起小白送给我的那个蝴蝶头饰。两个礼物,都是男人送的,在我看来性质却截然不同。这种分歧并不在于它们的价值,而是象征的意义有天壤之别。蝴蝶头饰只是个一般的小礼物,而这只昂贵戒指的主人却想用它圈住我的心、我下半辈子的生命。——此刻,我相信他了,没有哪个男人仅仅为了得到一个家庭主妇的肉体,肯花这么大的价钱投资。
  他生怕我会拒绝,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三分,求告道:“二手女人,你当它是假的吧,当成个小玩意儿,带着玩吧。”
  “问题它不是假的!这么大的钻石,至少值几十万吧?”我使劲把手抽了出来。
  “不要问这么庸俗的问题!”
  “用一个几十万的礼物换我的肉体?你花的价钱未免太大。不过我告诉你,站街女子几百块就能买一晚,我不愿做的事,你就是把所有家财都给我,我也不从!”
  “二手……女人……”
  “别再叫我二手女人,我不喜欢这个称呼!我的婚姻失败是遇人不淑,我自己是干净的!不是被人用旧的!”
  “好吧,这可是你说的,从今以后,我就叫你的名字——若茵!”他微微牵了牵嘴角,想笑一笑,又没笑出来,接着说:“若茵,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等你相信我的那一天,再跟你老公离婚。我娶你,带你去泰国生活。那里没有认识你,没人对你指指点点,咱们买一座水边的房子,夏天游水钓鱼,冬天拥被夜读,过神仙生活。我不再工作了,每天每时都陪着你、重视你。如果你愿意,再为我生上一儿半女,此生足以……”
  “别说了,这都是梦!我不是那种勇气十足的女人,能轻易尝试另一种浪漫生活。再说,我还没有爱上你,就不陪着你做梦了。”说罢,我把戒指脱下来,放在桌子上说:“把我那只还给我,即便我跟德广离婚,也该还给他,你没有资格保管。”
  他眸子里的灼热一丝未减,第一次皱起双眉说:“珍视这场缘分吧!你的机会不多了,我敢说我是你的最后一站。我这不是在开玩笑,如果你明天能离婚,我当天就能娶你!”
  “我相信你想娶我,但不能保证你不变成第二个德广!所以我不敢轻易再试。
  快点把戒指还给我,我要走了。“说着,我站起身来,朝他伸出手。
  他没再继续纠缠,缓慢地打开首饰盒子,将那只旧戒指拿出来,放在我的手里,又将那只新的装了进去,放进口袋。这一连串的动作并不多,可他似乎花了半个世纪那么长时间。
  “要我帮你戴上吗?”他望着我手里的戒指,声音暗淡地问。
  我摇了摇头,将手里的戒指放进皮包里。我决定从今天起,不再戴它了。婚姻已经死亡,再戴着也没什么价值了。如果说今晚忆槐这场举动有意义的话,它的意义就在于把我的结婚戒指脱掉了。
  他要送我回家,我拒绝了。
  一个人打的回到家里,我心里还在剧烈地翻腾。我不爱他,甚至还不能相信他,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他的那种表白给了我极大的震撼。玫瑰送过了,现在开始了钻石攻势,如果他是一个骗子,这低劣的骗术到很实用,特别适用于三十岁的、已婚多年的、与浪漫爱情久违的女人。
  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我习惯性地走到书房里,打开电脑,进入邮箱。里面有两封新邮件,都是刚刚发来的,一封是德广的,一封竟然是忆槐的。
  毫无兴趣看德广的,我好奇地打开忆槐的。
  若茵:
  邂逅你的那一刻,我的记忆回溯到了金字塔还没建成之前。法老把一只狐狸变成了若茵,若茵却从法老的身边逃走了。法老免去我修塔的苦役,要我去追寻若茵。法老冷笑着说:看看是我的金字塔先倒掉,还是你先放弃寻找!于是,我一命一辈、一朝代一世纪地寻找着那个名叫若茵的女人,从远古到今天,从尼罗河到伊斯兰堡,我走过好望角,翻越喜马拉雅,潜入太平洋……就这样,我一直在找,一直在找……若茵转世变成茶杯,我就变成茶壶去配;若茵转世变成麻虫,我就变成啄木鸟去啄;若茵转世变成天鹅,我就变成蛤蟆去守望……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我真的找到了你,竟是在那个恶俗不堪的海豹夜总会里!
  我们的这一遭遇必将改变法老关于爱情的愚蠢成见,我们得去告诉法老,他的金字塔可以倒掉,我对你的爱情却是永久的!
  请速回复,我怕你半路被人拐了去。

 


  50

  忆槐,这个把浪漫看得比命还重要的男人,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就好比一个魔法师。在他面前时,我被他抛到亢奋的高空,离了他时,我又被他丢到沮丧的低谷。他像火一样烧着我,又像风一样跟我捉迷藏。或许他就是那种为爱情而生的男人吧?总能给女人强烈的震撼,是做情人的最佳人选。可是,这么一个男人,却要用一只戒指套住我,要我做他的妻子,还口口声声标榜什么永恒的爱情……他总是满世界地跑,与我聚少离多,说是要趁年轻多赚钱,婚后就不再工作,时时刻刻陪着我。常言道,细水才能长流,他这把烈火能烧几天呢?
  到了深冬时节,南国的天空中总是有一段时间细雨不断,我常常会陷入一种低沉的情绪之中。那是隐隐约约的期待,也有朦朦胧胧的抗拒。如果是个骗子,他已经成功了一半,不知不觉间已经在我心里占据一席之位了。
  这天下午,艾琳休假,约我出去买东西。
  既然她不记仇,我也没有再回避。何况,德广在我眼里已经不算人了。如今,他跟谁睡觉我也不会心痛了。只是有一点,一旦他再跟一个女人睡觉,我就彻底跟他解除婚姻关系。
  艾琳开车,两个人买了几件今冬新款内衣,就去海边的一家咖啡厅坐下。
  长长的落地窗外,就是一波波翻卷的海浪。咖啡杯里散着白色的热气,我轻啜一口,心中的愁绪倒比那海浪翻卷得还要厉害些。
  “最近你好像心神不安?为了小白还是为了忆槐?”艾琳终于开口问道。
  迟疑了好一会儿,我才问她:“像我们这样的女人,还能相信爱情吗?”
  艾琳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忙放下手里的杯子,张大眼睛盯住我说:“你没发烧吧?这话从何说起?爱上鸭子小白了?鸭子只能玩,不能爱……”
  “不!不关小白的事。”我忙打断了她。
  “忆槐?你不是最讨厌他那种人吗?”
  “现在不讨厌了……”我心虚地支吾道。
  “他对你做什么了?你不会跟他……”
  我知道她想到肉体方面去了,那是她的思维定势,忙否认道:“没有!什么都没有的!他送我一只戒指,说是求婚戒指……”
  “哈哈哈……”她忽然笑了起来,引得周围的客人纷纷侧目。
  我很尴尬,等着她奚落我、讥讽忆槐。——此刻我已经后悔跟她讲这件事,她的答案我是非常清楚的!否、否、否!她不相信爱情,更不相信男人。
  果然,她鄙夷地说:“若茵,我相信你不会轻易跟男人上床。但是我劝你千万别把忆槐当回事。那种男人,咱们想都想得出,三天热情!他是个求婚狂,我怀疑他有心理疾病。前几天我问了一下那个儿科医生阿康,他说忆槐谈过好几个女朋友,仗着自己有钱,分手后每个都不辜负,各送一间别墅。你也跟他玩吧,指不定还能给你儿子赚一栋别墅呢!哈哈哈……”
  艾琳这么说简直是在侮辱我了,我生气地说:“他送的那个戒指看样子价值不菲,但我没有收!我只是问问你爱情还可不可信,你倒说这么一大堆。”
  “为什么不收?他跟他哥哥在东南亚生意做得很大,那只戒指恐怕够你吃一辈子了。要我就收下,反正是玩!”
  “我不是玩,我跟你不一样!”
  “你当然跟我不一样,你还没修炼到我这种境界!你还是个梦想爱情的傻女人!你想想看,当初你跟德广结婚时,不也一样被爱情冲昏头脑?忆槐那种人还不如德广。好,就算他把你娶回去,我敢打包票,不出一年,就得离婚!”
  艾琳的话不仅没有给我半点安慰,反而使我陷入一团乱麻之中。一辈子,这三个字对于爱情来说,也许就是一把软刀子。不说那些麻木不仁的老夫老妻,单说那生养了孩子的,还有几对能每日里卿卿我我、恩恩爱爱?丈夫们往往先疲劳了,不好的就去外面找女人,不坏的就在家里当哑巴聋子。
  艾琳点上一支烟,思索了一会儿,又对我说:“对了,我跟你说过,忆槐在海边的一座别墅里住着一个泰国美女。就有女人心甘情愿为他守空房,说明他玩女人还是有一套的。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考察考察他,先从那个泰国女人入手吧!你要是想去会一会她,我可以陪你!”

 


  51

  我不禁哑然失笑:“我去会她干什么?素不相识的,人家未必肯会我。再说,她又是忆槐的女人,我跟忆槐还没有关系。我要是去找她,让她怎么想呢?挑战还是诉苦?”
  艾琳固执地说:“你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是拿你当朋友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为朋友好的。我带你去见她,当然不是想刺激你,也不是为了给你添麻烦,目的是想让你彻底认清忆槐是个什么人!那个女人很爱说话,只要我把话题引出来,我相信她会跟你说很多的。看见他的女人跟没看见感觉是截然不同的,可以直接影响你对忆槐的判断。她就是你的影子,一旦你决定跟忆槐恋爱,后果就会落得跟她一样空守寂寞!”
  “我根本没决定跟他恋爱!”
  “你绝对挡不住他的攻势!你见见那个泰国女人有多美就明白了,她都没抵挡得住!”
  听她这么说,我竟有些动心,想看看那个女人是个什么样的美人,想听她说说忆槐到底是何方神圣。
  艾琳又说:“跟忆槐那种人纠缠肯定会受伤,你这种性格内向的女人被他弄伤足以致命。我是想解救你,不恋爱起码可以麻木地活着,起码你儿子还需要你。”
  “这么贸然去找人家好吗?人家未必给你开门。”我犹豫着说。
  “别担心!前阵子忆槐把她带出来过,我和阿康也在,四个人一起喝下午茶。
  她是个好女人,善良、纯洁得不可思议!“
  “哦?忆槐还在跟她来往?是他认识我之后吗?”我立即警觉起来。
  “看看,你反应这么激烈,还说不在乎他。我看你潜意识里已经爱上他了!”
  艾琳笑道,“她很寂寞,忆槐就带她出来玩玩。我可以保证他们没有那层关系了,那女人很清纯,你肯定也会喜欢她的。”
  “哦,忆槐对她还……好吗?”
  “在她面前,忆槐跟个木头差不多。在你面前做无厘头,可能是为了赢得你的欢心吧?我也纳闷,那么美的女人,忆槐追她时肯定也费尽心机,怎么到手后就厌倦了呢……”
  “不要再说了,咱们去吧。”我打断了她,她的话刺得我很痛。
  走出咖啡厅时,正是下午五点钟光景。这间咖啡厅离那个女人住的别墅很近,车子行驶了十多分钟就到了。车窗外,雨还在蒙蒙地下,天空是沉重的铅灰色,我的情绪也被染得十分低落。
  车子停下来时,艾琳指着不远处一栋别墅的阳台说:“哎,你看,那不是她吗?穿着一身紫色衣服。”
  当我的目光落在那个女人身上时,心跳竟加速起来。她穿的是一件亮紫色羊绒连身长裙,那种紫色中国女人很少有人穿,我去过泰国,那是泰国女人很钟情的一种热烈颜色。毫无疑问,那种色彩很适合她。
  她站在阳台上,凝望远方,不知在想什么。那优美的姿态,使我想起一句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只有诗中人、画中人才能给人如此强烈的美的震撼。再看她的面部,皮肤微暗,眼睛又大又深,小巧的嘴唇紧绷着。她的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哀伤里,我看呆了,实在没有在现实中见过如此美丽优雅的女人。忆槐是一个极端精明的男人,他看上的女人肯定是出色的。——可是,我出色吗?我不过是个韶华逝去的家庭主妇,还有个读小学的儿子……
  艾琳下了车,撑着伞走过来,为我打开车门。
  “看傻了吧?哈哈,下来吧,上去说话。”
  我窘得不行,脸上热辣辣地发起烧来。她美得让人畏怯,我跟她一比立即黯然失色。就在这一瞬间,我觉得已经不必进去了。不是吗?她的美已经说明了一切,而她与忆槐的故事我并不感兴趣。
  “艾琳,你来了?快上来吧!”那女人忽然高声叫道。
  她的普通话说得有些生硬,但声音里的兴奋是很明显的。她寂寞,来个女人也足以使她兴奋。她很可怜,一个被男人冷落的女人,一个被冷落之后还放不下的女人。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忆槐给她留下的,也不过是这些吧。爱情真是如此残酷的吗?我的心不由得抽紧了。
  下了车,我对艾琳说:“她已经把我打倒了,我就不进去了。”
  “也好,你回去后必须好好想一想!既然来了,我上去陪陪她。”艾琳满眼的不放心。

 


  52

  背包里有伞,我却没有拿出来。我没有去拦出租车,而是走到别墅群后的海边,在一棵硕大树冠的榕树下站住了。
  这样阴雨,这样的暮色,这样冷风,这样的海浪……不,最主要的是忆槐的那个年轻美丽的女人,给我的心里蒙上了一层浓重的灰色,强烈的自卑又开始咬噬我了。被咬噬的感觉,是空洞的疼。也许,人过三十之后,再做梦真是愚蠢的。
  那个年轻美丽的女人都输了,何况是我?我有些支持不住,就把身子靠在树干上。
  就在这时候,忆槐打响了我的手机,似乎他长了千里眼,看见了我的哀伤和惆怅。
  “若茵,你不在家,我刚才打你家里的电话了。我知道你只认识你老公之外的两个男人,现在是不是跟小白在一起?我早说要你离他远点儿,你怎么就是不听?”
  听着他连珠炮似的责备,我简直傻了。还不该这样呀,他不是我的什么人,我也不是他的。我对他刚刚生出的一点好感,已经被今天这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完全破坏掉了。
  我不想对他解释什么了,冷冷地说:“从今天起你不要再跟我联系了,一刀两断吧。”
  “什么意思?如果你选择小白,我现在就开掉他,让他不得不离开这个城市!”
  “你就是杀掉他,也得不到我!”我吼道。
  他沉默了片刻,又低声下气软商量:“好女人,我冤枉你了吗?你在哪里?
  别动,我马上去看你!“
  “你不是还在泰国吗?想看我是不是跟小白在一起?”
  “不,小白不算问题。我想你了,回来了,很想见你。”他的声音忽然温柔得可怕。
  “对不起,我现在不想见你!”
  “你想见我!若茵,我听得出你有心事。就算你不想理我了,我也得把你的心结解开才放你走。你想象不了我多忙多累,我这么没命没歇、白天黑夜地干着活赚着钱,还不是为了将来咱俩能找个世外桃源生活吗?听听这是谁的诗: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天,他竟然知道海子的诗!认识这么久,他跟我说的话有几箩筐,我却从没有今天这样的感动。我心里陡然暖了不少。我知道海子说的那种幸福,是很多人不懂的、即便懂也做不到的,海子自己都没做到。忆槐不仅懂,还正在尝试去做。
  或许他真的爱上了我?要带我去梦想中的世外桃源?可是,这种念头一闪就不见了,我又想起了那个美丽的年轻女人。她的存在说明了一切:他至少是个善变的男人。
  “怎么不说话了?被我的学问吓住了吧?我不但能谈海子,还能谈尼采、黑格尔、萨特……”
  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滋味真不好受,忙打断他:“别再耍弄我了!我怎么能比得上那个年轻美丽的泰国女人?你连她都不要了,能带我去过海子所说的那种幸福生活?”
  “什么!你在说什么?”他第一次显得如此惊慌失措。
  “紧张了?来吧,我刚才看见你的女人了,现在正在她别墅后面的海边……”
  “你怎么知道她?肯定又是艾琳那个扫把星搅局!等我,亲爱的,我马上赶去!”
  话刚落音,他就挂断了。我的手机仍放在耳边,右手半晌不能动弹。
  “亲爱的”,这是个什么称呼呀!他情急之下找不到更合适的词了?把手机放进背包里,我从榕树底下走到海岸上的栏杆旁,朝天空仰起了脸。我的脸有些发烧,细密的雨丝打在上面,凉凉的很舒服。
  我很清楚,我的心乱了,因忆槐而乱,这份混乱泄露了我的感情。我是在意他的,不然扬长而去不是好吗?何必站在风雨里等他?又怎能被他曾经的女人打击?

 


  53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车子驶近的声音,很快就在我身后停下了。我知道是忆槐,就没有回头,还是僵硬地伫立着。
  他走到我身后,把一件外套披在我身上,我感觉到上面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烟味。我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又望向海的远处。
  “你怎么能这样淋雨?楚楚可怜的小女人!我知道你冷,抱住你会暖一些。
  可我不会碰你的,结婚之前我都不会碰你,我要让你知道,我不是为了占你的便宜,更不是欺骗你!“
  “你倒是个好演员!怎么一下子由无厘头变成了情圣?”我头也不回地说。
  “目的只有一个:娶你!无厘头和情圣不过是方式,不重要的。现在我该扮情圣了,因为我爱上你已经不能自拔……”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那别墅里住的女人算什么!你还带她出去喝茶散心……听说你有好几个女人,每一个都是如此对待?那你结婚还有意义吗!”
  “那些女人的故事我就不跟你讲了,都发生在认识你之前。我只想告诉你,我是个未婚男人,第一次向你求婚!你若不高兴,我现在就打发她回泰国,从此再不跟她联系。其他的女人也再不联系!”
  “我比她们好吗?我是个婚姻中的女人,年过30,没有事业,倒有个读小学的儿子……你必须使我弄明白这个问题!不然我怎么可能靠近你?”
  “好,我告诉你!你是一本厚厚的书,她们是一张张白纸。你没有事业,并不能抹杀你的文化、内涵。我的经历比一般人几辈子的经历都复杂,导致我欣赏女人的眼光很不一般。我喜欢丰富的女人,内敛的女人,单是你的眼睛,就像这海一样深不见底。我看到它们的第一眼时,就被彻底吞没了……”他顿了顿,长舒一口气,“现在你转过身来,让我再看看它们……”
  虽然听起来有些道理,我还是不愿意去相信。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的眼光与一般人的差别实在太大了,大得让人觉得假。
  我缓缓转过身,看见身上只有一件衬衣的他,已被雨淋得湿透,头发也湿漉漉的,嘴唇冻紫了。
  我忙把身上的外套朝他身上披,他一把扯下来说:“别心疼我了,你也淋湿了。”
  说罢,他拉起我的手,急匆匆地上了他的车。车子里有暖气,我这才感到浑身的冰冷,坐在座位上哆嗦起来。他把车子开得飞快,一路上一言不发。最后,车子开到了与他一起吃烤肉的那条老街上,他开始减速。
  “你不是送我回家吗?怎么走到这条路上来了?”我疑惑地问。
  “我能出现在你家院子门口吗?去我家也一样,反正是洗澡换衣服。”他淡淡地说着,并不看我。
  “洗澡换衣服?在你家?”我吃惊不小。
  “你洗澡可以不锁门,看看我是不是君子!”
  车子在一栋白色三层小楼门前停下,两个人下了车。我仰起头来,把小楼打量了一遍,它的外表并不起眼,门前有骑楼,木百叶窗,隐约可见里面被风吹动的白色窗帘。小楼显然是修缮过的,老城区的房子大都建于民国年间,地皮很是值钱。
  他对我浅笑一下,似乎有些害羞。之后,他打开大门,揽住我的腰,走上狭窄的木楼梯,到了三楼。客厅的双扇木门一被打开,满眼的仿古红木家具,尊贵又端庄。
  他脸上的羞涩越来越重了,像个初恋的男孩,说话也不那么利索了:“这是我祖辈留下的家产,是我家的老屋。除了你,我没带任何女人来过。母亲活着的时候嘱咐我,不能做老婆的女人不要往祖屋里带,不吉利。今天我把要娶的女人带来了,我那早走的父母肯定会满意你这个未来的儿媳妇的……”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声音明显变哽了。
  也许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抵挡这样的感动吧?反正我没能抵挡住,即便是骗局,如此上当也是人生不可多得的幸福。我只觉得鼻子发酸,眼里迅速蒙上一层泪雾。
  忙地垂下头,却不敢抹一抹眼睛,只转过身去,靠在窗口,不让表情泄露内心的动荡。

 


  54

  他很快放好了热水,要我去洗澡。怕他看见脸上的泪,我赶紧躲进了浴室。
  “你看……是要我去买新内衣给你,还是你洗洗干净,我连你的外衣一起拿去烘干?这个房子少有人住,没备烘干机。”他在门口怯生生地说。
  我的天,虽然这个问题很实际,可从他的口里问出来可真叫人难为情。即便是洗干净了,我也不好意思把内衣给他看。
  他见我不说话,又解释说:“你别想多了,我只是不想你洗完澡还穿湿衣服。”
  我想了想,忙说:“那麻烦你去买新的吧。”
  “好,你把外衣脱下来给我。”
  两个人只有一门之隔,我很担心在我把外衣递给他时,他猛地抓住我的手,或者不由分说地冲进来。可是,当我迟疑地把衣服脱下递出去之后,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多泡一会儿,等我把毛巾也买回来。”他说罢,便咚咚地跑下楼去。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他在门口叫:“好了吗?我把衣服弄停当了。就挂在门把手上,你自己开门拿去穿。别怕,我去厨房了。”
  听见他的脚步声走远,我才把门打开一条缝,伸手把挂在门把手上的衣服袋子拿进来,又飞快地把门锁好。他买的是一套浅紫色的内衣裤,非常合适,看来他对女人的身材是有研究的,估计给不少女人买过这些东西。想到此,我心里掠过一丝阴影。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小气。那是他的过去,如果真爱一个人,追究他的过去是不应该的。
  我穿好衣服,拿起墙上的风筒把头发吹干,才走出浴室。
  客厅里没有忆槐,估计还在厨房里,我便怯怯地朝厨房走。刚到门口,就看见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走出来,招呼我坐在餐桌旁。
  “你这是……”我有些吃惊,这碗面对我的震动很大。
  他不好意思地笑道:“洗完澡很饿的,也该吃晚饭了。刚才出门突发奇想,要亲手做一碗面给你吃,就买了面和鸡蛋上来。这是我第一次给女人做东西吃,手艺不好心意重。来,尝尝好不好吃。”说着,他便用筷子挑起一撮面,朝我嘴里送。
  我羞得恨不能立即跑开。怎么能这样亲昵呢?我还不能接受。
  “别这样吧?我自己能吃的。”
  “不!这第一顿饭,我一定要喂你吃完。你就当咱们是扮家家吧,你是生病的姐姐,我是伺候你的弟弟。”他执拗地说。
  我这才把嘴张开,接了他递来的面。老实说,面做得并不好吃,盐还放多了,可我一口口吃着他喂的面,心里却蜜一般甜。他是爱我的,体验到他的爱,是多么不容易。虽然相距我爱他还有距离,可毕竟我已经开始体验到爱的甜蜜了。
  面吃完之后,他把手里的碗筷放下,孩子般纯真地看着我说:“今天是一次演习,等我娶了你,不再工作了,就天天关心粮食和蔬菜,天天给你做饭吃。当然,咱们的儿子都上小学了,在他面前得避嫌。他不在的时候,我每顿都喂你吃!”
  咱们的儿子!多么温暖的说法。我知道他指的是我的儿子,是我和德广的儿子。他不仅仅爱我,连同我的儿子也一并爱、一并接纳,这样的男人真是绝无仅有的异类么?他是俗人眼里的傻瓜、疯子。如果他娶了我,定会有人指指点点,那么优秀的未婚年轻男人,竟娶了一个拖油瓶的老女人。——我哭了,哭得浑身耸动,禁不住伏在餐桌上,无声地流泪。
  “喂喂,若茵,我没敢碰你半个指头,你倒揩起我的油了,没见自己趴在我手臂上了吗?”
  我吃了一惊,忙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真的趴在了他的胳膊上,不由得破涕为笑:“你这个人,又开始无厘头了!肯定是趁我伏下头时,冷不防把胳膊伸过来的。”
  他听罢,哈哈地笑了起来,我也被他逗得笑出了声。
  笑声停止之后,他按了手机的播放键,竟是我的咯咯笑声,有点甜蜜,有点娇羞。
  “跟我在一起就应该这样笑。”他深情地注视着我,“这下好了,不管我走到哪里,都带着你的笑声,做起事来再也不会觉得累了!”

 


  55

  他又走了,满世界地跑着赚钱去了。
  他用手机带走了我的笑声,或许他并不知道,自这次分别后,我常常独自垂泪。我相信了他的爱,这有多么不容易啊。我被他的爱感动,随即就陷入另一种困境。我开始思索如何打碎既有的婚姻,开始幻想与他共同生活的恩爱美景。可是,即便我对德广已经没有任何感情、我随时可以提出离婚,迈出那一步仍是艰难的。开始新生活!对于一个年过30的、已婚的、有孩子的女人来说,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呀!
  南国陷入了冬天的连阴雨中,断断续续下了一星期还不见停。
  这天午后,我站在阳台上晾衣服,一阵风吹过,几朵粉红色的三角梅就翻卷着落在手臂上。看着花瓣上那清晰的脉络,我脑子里又闪过忆槐的影子,想起了海子的诗:你在早上/ 碰落的第一滴露水/ 肯定和你的爱人有关/ 你在中午饮马/ 在一枝青桠下稍立片刻/ 也和她有关/ 你在暮色中/ 坐在屋子里不动/ 也是与她有关/ 你不要不承认……
  是的,我承认!——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着,并微微地笑了。
  深夜,我朦胧欲睡之时,忽听窗外的小楼上小白又哭骂起来,一定是陪富婆们喝酒又醉了。每次深夜或凌晨喝醉回来,都证明他没有被包夜,只陪了酒。喝醉之后的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骂女人骂得那么肆无忌惮,我都替他感到难为情。
  他今夜似乎醉得很深,骂得也越发淋漓酣畅:“……滚!都给我滚!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玩意儿?除了钱你们什么也不是,一堆堆烂肉!你,还有你,正常男人看也不看你一眼,只有我们这些人才卖笑给你们。我不是对你们笑,是对你们的钱笑……哈哈哈……还有你,你这臭肥婆,说话不算数,说给我一笔钱,现在又变卦了!我是不能去告你,如果能告我早就告去了!你不是人,是蛇蝎……”
  他的哭骂声不绝于耳,扰得我心里非常焦躁。想起在月夜的海边唱的歌,想起在他的小窝里喝的酒、流的泪,想起他那亲弟弟一样纯洁的笑脸和怀抱,我的心被他揪得紧紧的。可是,忆槐这次走时仍没忘记叮嘱我,不要再与小白来往。
  我也很清楚,小白身处那样一个大染缸里,跟他交往绝不会有什么好处。于是,我用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再去听他,不再去想他。
  很快,小白不骂了,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嘴里不住哀号:“妈妈呀,我想你呀,你等我赚够钱回去孝敬你呀……儿在外面不是干什么光彩大事业,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呀……”
  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我也是个有孩子的人,再没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的孩子在外面受罪更让妈妈心痛了。
  我跳下床去,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朝他看。意想不到的是,他竟躺在了走廊上!
  “小白——”我狂喊了一声。
  或许因为过于急切,我失声了,小白两个字被堵在了我的喉咙里。我可怜他,真的可怜他。我想上前扶起他,安慰他,就像安慰自己的亲弟弟,他对我不也像对待自己的亲姐姐吗……我在黑暗中摸到手机,按下他的号码。
  好在他还知道拿出手机接听,第一句话就是疯狂的咒骂:“臭肥婆,滚远点!
  以后你再也别碰我,寂寞死你,沤烂你——“
  “小白,我是姐姐!”
  “姐姐?哪个姐姐?有很多为我花钱的姐姐。”
  “若茵姐姐!你快起来吧,地上凉呢……”
  他忽然不吭声了,忽地爬起来,四下张望。——这时候,我才知道情急之下说漏了嘴,暴露了自己!我后悔极了,可话说出去了,想收也收不回来了!幸好是夜里,我又躲在黑暗的窗帘后,他看不到我。
  张望了一会儿,他没看见人,就对着手机喊:“若茵姐姐,你在哪里,你怎么知道我躺在地上?你看见我了吗?你在哪里……”
  我再也不敢说话,立即挂断了,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半步,关闭了窗帘,生怕他长了千里眼。
  也许他醉得并不深,醉得过深就没有意识了,而他还知道骂那个肥婆,还想起了妈妈,还能推测到我看见他了……他还在嘶喊:“若茵姐姐,你在哪里,你来看看我呀——若茵姐姐——”
  我仿佛掉进了一个黑洞之中,恐惧到了极点。我很清楚,小白今夜害了我,从此我们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我跟他有过交往。我又把窗户关紧,死一般地瘫在床上。
  而小白还在不停地嘶喊:“若茵姐姐——若茵姐姐——”

 


  56

  小白闹了差不多一小时,我才听见砰地一声,是他把门关上了。看来酒醒了,进屋里去了。我吊着的心这才放下来,疲惫不堪地睡去。
  第二天下午,小白打响了我的手机。
  “姐姐,昨晚我喝醉了,记不全跟你说了什么话,有没说错的?”
  听他这么说,我真有点生气了,想责备他昨晚不该喊我的名字。可是,现在他既然已经忘记昨晚的事了,再责备他反而让他起疑心。于是,我淡淡地说:“你没说错话的。找我有事吗?”
  “姐姐怎么对我冷淡了?是不是我的身份让姐姐没面子了?”他的声音暗淡下来。
  我顿生恻隐之心,忙解释道:“哦,没有,你别多心。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我想约姐姐出来喝茶,是有心事向姐姐说。”
  “好吧,只是喝茶。我希望从今以后,咱们建立起健康的关系。”
  他迟疑了片刻才说:“知道了……我听姐姐的。”
  没敢去他的小屋,也没敢去红磨坊,那是忆槐的地盘。去了与艾琳一起去的那家海边咖啡厅,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在光线幽暗的咖啡厅里,我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小白,他一下子瘦了很多,眼神也不那么清澈了。据说干他们这行的脸越丰润,是新人的可能性越大,脸瘦的是因为身体被掏空的缘故。我觉得这不仅是肉体被摧残的结果,也有精神被摧残的成分。三年以后,如果小白能做三年的话,还不知要干瘪成什么样呢。
  小白低声说:“姐姐,我已经在那个肥婆秋姐面前失宠了。她狡诈得很,包了我一段时间,说要给我一笔钱做生意的,谁知道不但不给,反而威胁我说,如果敢开口说个要字,就让我缺胳膊少腿儿。现在秋姐又包了个新入行的,比我年轻比我长得英俊,刚带去日本度假了……本想得到她给的这笔钱,退出江湖,做个生意的,现在看来泡汤了!”
  我吃惊地问:“怎么会这样?那肥婆不是把你当宝贝吗?上次在医院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你,没多久的事,怎么这么快就换了新宠?”
  小白听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唉声叹气的。
  “怎么了?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我疑惑得很。
  “唉,秋姐虽然也没把我当人,还算是喜欢我的。只是上次你在医院打了她一巴掌,她一直耿耿于怀。林老板又说你是他的未婚妻,她有怒不敢言,很懊恼。
  她说了几次想暗中报复你,我都是苦求苦劝她别那么做,她就以为我心里装着你,一气之下就把我甩了……“
  “哦,这么说是我把你给害了吗?”我有些歉疚,也有些抵触。
  “姐姐别在意。富婆包我们,有真心的吗?不过是一场交易。如果她真的喜欢我,想舍也舍不掉的。”
  “那你就这么算了?当是吃个哑巴亏?”
  “有什么办法?做我们这一行本来就不合法,当然不能去告她不讲信用。只是不得不继续做下去,最多也只能再做两年多,也不知到时候能赚多少钱,天底下最难吃的是软饭啊!”
  “既然知道软饭难吃,我看你不要贪多,赚够一套房钱,有个窝住,再出去做正当的事,不是很好吗?像你这么大的男孩,自己有房子的可不多。”
  他叹息道:“我妈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去年她得了一场大病,欠下十几万块钱,她的工作单位早垮掉了,家里没有一点经济来源。我学历不高,做一般工作赚的钱刚好够自己吃,怎么养活妈妈?怎么还债?妈妈总是说,那些钱都是借亲戚朋友的,如果还不上,她是死不瞑目的。我每天都很怕妈妈的病复发,要是手里没有一点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入道之前,我总是有一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恐惧。虽然软饭不好吃,起码我现在能让妈妈吃上好的,起码能慢慢还那些债务了……”
  真是应验了我的猜测,每个出卖皮肉的男孩身上一定有故事,而他的故事属于让人同情的一种。他做的虽然是贱业,却是个大孝子。
  我劝慰他道:“还完债务,手里再存点钱,就洗手不干吧。在那个大染缸里浸泡太久,不知会堕落到什么程度。没有一个母亲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做鸭,你要做一个健康争气的儿子,才是真正孝敬她!”

 


  57

  每年的元旦,研究所都会给每家发些米、油、海产品等福利,并请全体老婆出去吃一顿,目的是为了安抚这些后院的女人们。
  今年的元旦也与往年一样,在一家酒店里定了个大包厢吃粤菜。几十个婆婆妈妈装在一个包厢里,其闹、其俗可想而知。我的目光只落在满桌子的菜上,不敢落在那些女人们的面孔上。她们几乎都不修边幅、素面朝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所长老婆就显得鹤立鸡群,满脸的粉能刮下半斤来。俗不可耐的女人们在肆无忌惮地说笑,推推搡搡,口沫横飞。这种场合中,女王当然是所长老婆,所有女人都对她陪笑脸、讨她欢心。我最怕的就是每年必吃的这顿晚饭,德广不在家,我不参与又不好,既然参与了,就得忍受这些婆婆妈妈们的折磨,简直食不知味、如座针毡。
  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所长老婆有了三分醉意,竟提起了院子后面住着的小白。“后面住着的那个年轻人成了公害了,我被他吵得神经衰弱,每到那个点儿,他不吵我也会自己醒来,这可怎么好?就没有什么部门管管他吗?”
  “是啊,那个小楼上的住户们也都麻木了,竟没人去举报他!”
  “唉,确实讨厌得很,我也快被他折腾出失眠症了!”
  婆婆妈妈们七嘴八舌。
  研究所办公室主任——留着男人头、浑身干巴巴的女强人也忍不住嚷起来:“喂喂,听说他是做鸭的!他总是喝醉,是陪女人喝酒喝得啦。”
  婆婆妈妈说起小白来,个个兴奋得面色潮红,恨不能自座位上站起来手舞足蹈一番。
  所长老婆的目光立即转向办公室主任,装腔作势道:“啊,你说的可是真的,他真的是做鸭的?那可不得了!”
  办公室主任忙附和道:“可不?我有个姐妹是做娱乐业的,认识他!说他的名字叫小白,在一个什么酒吧坐台,也就是当鸭子!”
  所长老婆故作不经意地说:“我还以为只是个爱喝酒的男孩子,长得很标致呢。如果他真是做鸭的,怎么那天晚上大喊若茵的名字?闹腾了半夜?”
  所长老婆话一落音,包厢里忽然出现了一阵难堪的寂静。
  我羞愤交加,恨不能像煽那个肥婆秋姐一样狠狠地给所长老婆一巴掌。她是在毁我,恶毒地毁我。她肯定对那次我和艾琳去豪门艳影堵她怀恨在心,今天终于找到了报复机会。可惜艾琳今天不在被邀请之列,我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她离婚了,已经不算研究所的职工家属了。
  尽管我满腹火气,头脑还是清醒的。我不能就这么被所长老婆欺负了!这么多人在场,这么多婆婆妈妈的嘴,肯定有一天会把消息传到德广耳朵里。我不是怕德广跟我离婚,而是怕他不离婚、借着这件事折磨我。我不但不能承认我与小白有交往,还有必要把所长老婆与小白交往的事实公之与众。她不是决意要毁掉我吗?那就来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吧。
  我不客气地说:“就算是他喊了我的名字,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你帮我宣传是什么用意?我看你是吃醋了吧?”
  所长老婆一听,嘴都气歪了:“好啊,铁证如山,你不但不承认,还想倒打一耙!你不要以为大家都会被你蒙蔽!”
  婆婆妈妈都很吃惊,我竟敢顶撞所长老婆。所长对德广好是众所周知的,按理说我应该对所长老婆点头哈腰、言听计从。
  很快,她们便反应过来谁轻谁重了,开始异口同声帮所长老婆说话:“那鸭子确实喊你的名字了,我们大家都可以作证!如果你跟他没关系,他怎么会半夜三更喊你的名字?”
  望着面前这堆丑恶的嘴脸,我倒不生气了,平静地站起来,对所长老婆说:“我可以叫艾琳站出来作证,你去豪门艳影酒吧玩过鸭子!如果你觉得艾琳还证明不了,我认识豪门艳影的老板,可以拿到你在豪门艳影办过会员证的证据。每个会员办证时都会留下亲笔签名,到时候让所长去认,看看是不是你的笔迹!”
  所长老婆听罢,目瞪口呆地望着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害怕了,吓得脸色白得跟死人一般。所有的婆婆妈妈们都吓傻了,一束束疑惑的目光纷纷落在所长老婆身上,嘁嘁嚓嚓议论起来。真的没有一个人注意我了,我趁机离了座位,悄悄地走出了这个酒臭充溢的是非之地。

 


  58

  回到家里,我不敢开灯,即便是把门窗关得紧紧的,也挡不住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刀子一般刺进来。我知道院子里的女人们大都不喜欢我,单是我爱打扮这一条,就得罪不少女人。多嘴的每每碰上我总是说,若茵什么时候都打扮得这么漂亮,你老公又不在家,想给谁看呢?——她们认定女人打扮就是为了迷男人,所以她们不打扮。这回我又有个玩鸭的罪名,她们更有理由看不惯我了,甚至可以鄙视我。我仿佛听到各家各户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着我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我感到非常恐惧,也许我真的在这个大院里住不长了。
  第二天下午,所长和办公室主任敲开了我的门。
  看他们脸上的那副神情,我就知道准没好事。我只让他们坐,茶也没有去倒。
  反正已经得罪所长了,再献殷勤也毫无意义。
  三个人僵了好一会儿,所长先发话了:“若茵,我老伴把事情经过都讲给我听了,昨晚她气得哭了一夜。就算她多嘴,先提起后面小楼上的鸭喊了你的名字,可她起码没有诬陷你吧?她说的不是事实吗?我也听见那个鸭喊你的名字了,主任也在这儿,她也听见了,全院子的人都听见了。你呢?恼羞成怒就倒打一耙?
  一个女人去酒吧里玩鸭,这要是在以前是要判刑的,你这么诬陷她,不是把她往死里整吗?“
  办公室主任也帮腔道:“对呀,若茵,你说话得有根据,如果你拿不出证据,现在就去给所长夫人道歉!并且当着全所的人道歉!”
  所长冷笑道:“你跟德广闹离婚那阵子,两个人去我家,我就明白告诉你们了,谁说我老伴在外面乱来,我根本不信。一辈子都快过完了,她还晚节不保,跑去玩鸭?”
  办公室主任说:“我看纯粹是报复!要报复所长夫人,你也动动脑子啊。你以为你玩鸭,所有女人都玩?”
  这一男一女演双簧对付我,我倒不生气了,非常平静地说:“既然你们来讨伐我,索性撕破脸吧,我现在就帮你们找证据!所长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说罢,我就抓起电话,打艾琳的手机,说明情况之后,艾琳很快赶来了。
  艾琳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进门就劈头盖脸地说:“老所长,我现在也不是你手下的老婆了,当然也用不着对你唯唯喏喏了。既然你们对若茵不客气,也就别怪我说实话刺激你,你夫人早给你戴绿帽子啦!”
  办公室主任厉声喝道:“你这个骚女人,可别血口喷人呀!谁不知道你和若茵是穿一条裤子的?”
  “你说我什么我都不生气,不要拉上若茵,她不是骚女人,至少没有所长夫人骚,她没给德广戴绿帽子。主任大人,你当然恨骚女人了,因为你想当骚女人当不成,你爹妈没给你一张好脸蛋一副好身材!”
  “所长,你看这种女人,脸皮就是厚,我没办法跟她理论了!”
  “嗯,你别生气,跟这种女人生气划不来。”所长的脸吓白了,一边强笑着安抚办公室主任,一边心虚地命令艾琳:“你拿不出证据就是造谣!”
  “所长,我防着你夫人一手呢,还真拿到了她玩鸭的证据。”艾琳说着,从皮包里拿出所长老婆会员证的存根复印件。
  所长刚要伸手去拿,艾琳忙将手缩回去说:“这个东西可不能给你拿去,酒吧会员资料是很秘密的,你也别不自量力跑到酒吧闹事,能开那种酒吧的都是有来头的,你闹也闹不赢。你只要仔细看看这上面的名字是不是你夫人的、认清你夫人是不是骚女人就是了!如果你还不相信,我可以叫后面小楼上的那个鸭亲自出来作证!”
  所长忙掏出老花镜来戴上,对着那张纸仔细看了半天,确认上面的名字就是他老婆时,几乎瘫在了沙发上。
  “你放心吧,我不会为那样一个老骚货撕破脸去酒吧闹事的,她不值得我去闹事。也不用找那个鸭来作证了,我丢不起那个人!一辈子都快过完了,我竟没有认识她。我真是栽到那个老骚货手里啦!你们看着吧,我会把她像穿破的鞋子一样扔掉!”

 


  59

  所长和办公室主任走后,天色已晚,艾琳留下来吃晚饭。
  我历来不是个有能力把生活弄得很滋润的人,冰箱里只有半只鸡,厨房里有一包粉丝,一棵大白菜,葱姜蒜等佐料倒是齐全,艾琳决定煲鸡汤吃,两个人就在厨房里慢慢忙活,心情都很沉重。在男女关系这种事情上,两方相斗,结果必定是两败俱伤。
  我疑惑地问艾琳:“你是怎么弄到的那个复印件?昨晚我跟所长老婆针锋相对时,跟她说我认识豪门艳影的老板,可以拿到她在豪门艳影办过会员证的证据,想不到你今天就拿来了。”
  艾琳叹了一口气说:“这件事怨我疏忽了。我早在咱俩去豪门艳影堵她之前就拿到了,不过不是通过忆槐,是通过所长老婆玩过的一个鸭子智取的。你通过忆槐也不可能拿到,忆槐做那一行的,绝对不可能向任何人泄露客人的资料,包括你。”
  “你倒是会未雨绸缪。”
  “我弄到复印件,根本目的是堵所长老婆的嘴。毕竟咱俩都去过那个是非之地,被她那张破嘴传出去不好。不过后来你跟德广闹离婚,我也卷了进去,就没心思去花她身上了……”
  “是的,现在复印件只起到报复她的作用。现在咱们三个人都跟鸭交往过,院子里的人们已经认定了这一点!”
  “最倒霉的是你,没吃到肉还惹了一身腥!小白那么撕破嗓子喊你半夜,你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听到这些话,我正在洗菜的一双手停了下来,怔怔地站着,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情形,甚至又听到了小白那一声声喊叫,不由得恐惧起来。幸好德广的家人不住在这里,不然我此刻不可能还站在这个厨房里跟艾琳一起做菜,怕是早已闹翻天了。
  正在料理着汤锅的艾琳转过头来,暧昧地笑了笑,问我:“这段时间咱俩也疏远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悄悄使过那个鸭子小白了?不然他怎么那么撕心裂肺叫你姐姐!我估计,他即便没爱上你,也把你当成很亲近的人看了。”
  我慌忙机械地把菜洗好,才低声说:“没有!真的没有。两个人说话比较多吧?彼此没有安什么坏心。那天夜里我见他醉倒在走廊上哭喊妈妈,心里不忍,就打了他的手机,想要他快爬起来进屋去,他一听到我的声音,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艾琳听罢,表情显然有点不自在。毕竟小白是她介绍给我的,现在他与我的关系超过了他与她的。女人的情感就是这么细密的,虽然她明知道我不可能跟小白有什么结果。
  她淡淡地说:“那就不能怪别人了,只能怪你自己。那天晚上我也看见他躺在地上发酒疯了,但我没打他的手机。因为我分得很清,我只玩鸭子,绝对不会付出一丝真情!”
  “只能怪你自己”——这句话恐怕是任何人都不愿意听到的。我顿时感到万箭穿心,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在这个院子里很难再住下去了。现在德广还不知道,我已经觉得四面楚歌了。要是他和他家人知道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看你真是个没用的小女人!事实已经这样了,就要勇敢面对。德广要是拿这件事要挟你离婚,你也只能就范。以前他死不离婚,那是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现在你给他戴了绿帽子,我估计他不会再留着你了。——尽管你没使过小白,可他那么一喊,弄得满城风雨,比悄悄给他戴个绿帽子还厉害!”
  “我倒是不怕离婚,本来两个人也没有感情了。我是怕我跟小白交往的事实被他知道后,他会掀起一场狂风暴雨!以他的脾气,肯定不会和平离婚,估计会把我折腾得体无完肤……”
  艾琳哈哈一笑道:“放心吧,有我在,他不敢动你一根毫毛。再说了,你还有忆槐呢,他的势力大,不信就制服不了一个小小的德广!”
  香喷喷的汤已经煲好了,艾琳关了煤气。
  我正在准备碗筷,忽听艾琳低声叫道:“快看,今天这个鸭子打扮的好帅。
  瘦是瘦了一圈,倒显得更爽利了,风采丝毫未减哇!“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时辰。而此刻我再看见小白,却没有了第一次看见他时的那份好奇和激情,竟因之烧糊了一锅排骨。我瞥了他一眼之后,就快步走出厨房,招呼艾琳快些开酒。

 


  60

  我的情绪像南国的冬天一样,陷入了阴冷的低潮期。
  我先是不敢白天出门,我感觉每每从那些婆婆妈妈身边走过,她们都会嘁嘁嚓嚓地议论。后来我夜里也不敢出门了,急需什么东西,就打电话叫超市外卖部送货上门。我对公公婆婆谎称身体不好,连儿子也不敢接回家,怕他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小脑瓜不清静。流言蜚语已经充斥了整个大院,我成了头条新闻,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没有人肯花心思去追究真相。我是委屈的,我与小白的交往,是姐姐与弟弟之间的交往,而不是女人和鸭之间的交往。但是这种委屈无处诉说,小白那样疯狂地喊我的名字,换了我也会认定两个人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连艾琳都怀疑我了,她不是暧昧地笑着问过我,有没有使过小白吗?
  我不过是个渺小的家庭主妇,没有能力像那些大明星一样,开记者发布会辟谣。我也不可能满院子吆喝自己的清白,只能这么窝囊地活在人们的吐沫星子里。
  这期间忆槐来过几次电话,询问我的近况,我都没有把实情告诉他。他在外面打拼已经够辛苦,我不能再用这种这种事情分他的心。再说,他是极力反对我跟小白交往的,要是对他说出实情,他肯定会责备我。虽然每次挂断电话我都会流上一阵泪,却从没敢让他听到哭声。
  就在我的日子过得最艰难的时候,儿子在寄宿学校得了肺炎,我不得不走出家门,陪他住进了医院。儿子的身体一直不错,这次得病算是最厉害的,也是第一次住进医院。进医院治疗三天之后,每天还是会出现高烧,我开始害怕了。
  这天夜里,待儿子睡熟,我悄悄走出病房,来到院子的一个僻静处,拨通了德广的电话。
  德广开口就责备我为什么不照顾好儿子,为什么等小病发展成肺炎才带去医院。他的话像连珠炮一样,一句接一句,让我没法插嘴。后来他质问我是不是还在跟那个无厘头鬼混,把儿子都忘记了。——这是越洋电话呀,他活活发了将近半个小时的火。这是什么男人呀,在儿子生病的节骨眼上,他关心的却不是儿子的病!他不再把我当老婆了,他已经不想再去体会一个女人在家带个孩子的艰难!
  ——也许我不该怪他,我不也不再把他当丈夫了吗?这桩婚姻早就死了,如今围城里关着的不过是两具尸体!
  挂断德广的电话,我胸中憋闷异常,立即拨了忆槐的号码。
  一听见他的声音,我就像个孩子一样,哇地大哭起来。
  “你怎么了,我的女人,哭得我心都裂开了。好好好,你先哭,我听着呢,哭够再说。”忆槐柔声说着,我清楚地听到他倒抽了一口气。
  哭了好大一会儿,我才止住了,跟他说对不起。
  “我的好女人,说明我还没有做到最好。咱俩已经确立了关系,你还这么哭,不管你为什么哭,责任都在我。告诉我遇到什么为难事了,好吗?”
  我略去了有关小白的那些烦恼事,也没提起德广,只说:“儿子病了,我现在是在医院里跟你打电话。”
  “什么!儿子病了,怎么等到住院才告诉我?谁帮你把他送进医院的?住院多少天了?”他焦急地一连串追问着。
  我心里很快变得暖和起来:“住院三天了,还是每天发烧,是肺炎。”说着,我的眼泪又开始往外淌泪。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赶飞机回去,估计明天下午到。”
  他的话令我吃惊不小!怎么他倒像个爸爸,德广反而像个陌生人?
  我忙说:“你关心我,我就很感谢了,没有要你回来的意思。你的生意很忙,再说肺炎也不是什么大病。”
  “什么生意不生意?有咱儿子的病重要吗?你怎么糊涂了?”
  “我刚跟德广打了电话,他是当爸爸的,还没你反应强烈!”
  “嗯,他不反应是他的事。我为咱儿子心急呀,也担心你一个人照顾不来。
  我要让咱儿子有两个爸爸关心,让他的幸福比别的孩子多一倍!“
  挂断忆槐的电话,我泪流满面地靠在一棵树干上,心里甜丝丝的,身上也有了力气。我有这样一个男人了!他不仅能给我爱情,还能让我依靠。他让我不再害怕,让我相信不论遇到什么难事,都有一副肩膀帮我扛着。

 


  61

  由于飞机晚点,第二天傍晚忆槐才到。
  天空阴惨惨的,风很冷,我站在医院门口的一棵大树下,看见他从一辆黑色的轿车里下来了。这回不是他自己开车,里面还坐着一个司机。
  他的目光与我的相遇的刹那,我的心就一下子抽紧了。他在笑,嘴角弯弯的上翘着,笑得很甜。此刻,我方才明白,他把甜给了我,内心该是怎样的苦呀。
  爱上一个有家庭、有孩子的女人,未来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美好吗?我能顺利离婚吗?我的儿子会不会排斥他?所有的苦,他都自己吞咽了,从没对我诉说过半个字。这才是个大男人!德广跟他比起来根本不算男人!
  他跟司机交代几句之后,就走上前来,揽住我的腰朝医院里走。
  “别怕,有我在呢。”他微笑着安慰我。
  我心里动荡不安,不知该说什么,只对他点了点头。
  同病房的一个小病友的妈妈非常热情,看见忆槐,就忙地对我儿子说:“好孩子,快看,你爸爸来看你啦!”
  我羞得双手都找不到地方放,也不敢看儿子一眼,生怕他生我的气,怨我带来一个陌生男人让人家误会是他爸爸。不过,忆槐被误认为是我丈夫,这对我来说也是个不小的安慰,至少在外人看来,我跟他在年龄上还算般配。
  儿子听罢,机灵地坐了起来,疑惑地望着忆槐,半晌才冷冷地说:“这不是我爸爸!”
  那个小病友的妈妈非常尴尬,一连说了好几句对不起。“应该是叔叔或舅舅吧?你爸爸怎么没来看你?你妈妈一个人照顾你,难哪……”
  “我爸爸在美国工作,太远了,不好赶回来的。”儿子显然是在为他爸爸辩护。
  忆槐哈哈一笑,蹲在儿子的床边,亲切地说:“小宝贝儿,我是你爸爸的好朋友,在美国认识的。你爸爸跟担心你,我正好回国,他就托我来看你、帮你妈妈照顾你。你就叫我林叔叔吧!”
  忆槐就是有这样的能耐,言谈话语的感染力极强,能迅速拉近别人与他的距离。儿子的戒备心比一般孩子的强,听罢他这番话,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温和起来,叫了他一声“林叔叔”。
  他夸张地答应了一声,从手提的袋子里拿出一个礼品盒子,笑道:“这是你爸爸在美国买给你的,是个速度很快的玩具赛车,还带遥控的。你打开看看喜欢不喜欢?”
  儿子最喜欢摆弄玩具赛车了,忙地接过盒子,急不可待地打开来,爱不释手地低头玩赏。
  明明是他自己买的赛车,为了使儿子愉快地接纳,竟说是德广买的。我与他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幸福感尽管乍现即逝,可它毕竟渗透到我的身心之中了。
  忆槐用手背试一下儿子的额头,又试试自己的,又试试我的。
  我羞得脸上微微发热,忙说:“托你的福,今天你回来,儿子的高烧就开始退了,还是有些热的。”
  儿子得了赛车,就在床上坐不住了,要求下地玩一会儿。
  忆槐把他抱在怀里,软商量地说:“医院地上细菌多,你去叔叔家里玩好不好?肚子饿了吧,叔叔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快走吧!”
  “好啊,多谢林叔叔!”小家伙的戒心已完全消除。
  我帮儿子穿好鞋子和大衣,正要扶他下地,忆槐却将我轻轻推开,一下子把他抱了起来,大步走出了病房。
  “忆槐,不用抱他的,他都七、八岁了,应该自己走。”我快步追出去,在后面叫道。
  忆槐像是没听到我的话,一直跟儿子说个不停,问这问那,看起来他还真的喜欢我的儿子。我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满面笑容,心里弥漫地感激着,感激忆槐、感激儿子也感激机缘、感激命运。

 


  62

  司机正等在医院门口。忆槐为我打开后门,我上车坐好,以为他会把儿子交给我,自己坐在前排。谁知他却把后门关上了,抱着儿子坐在了前面。
  “他不是小孩子了,坐在腿上你会累的。”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小宝贝儿,对妈妈说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很快就到了。”忆槐笑道。
  “妈妈不记得我喜欢坐前面了吗?”儿子扭过头来,朝我吐吐舌头。
  我乖乖地听了忆槐的话,闭上眼睛。可脑子里却交织着纷乱的甜蜜,好像掉进了一片幸福的花海,阳光耀眼,找不到一点瑕疵。我再次确认,这是爱情,并且是一份超越了一般意义之上的爱情。爱情也像是登高,最迷人的风景总是出现在人迹罕至之处。这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极少数人能体验到真爱,如今,我就是那爱情金字塔顶的幸运者。
  我又一次被带到他的祖屋前,这一回多了我的儿子。
  下得车来,忽然想起上回他说的话:“这是我祖辈留下的家产,是我家的老屋。除了你,我没带任何女人来过。妈妈活着的时候嘱咐我,不能做老婆的女人不要往祖屋里带,不吉利……”
  见他扯着儿子朝屋里走,我拽了一下他的衣襟:“这是你的祖屋,我们母子都进去好吗?”
  他转过身来,对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别让儿子听出来。“快上来,咱俩还得给小宝贝做顿好吃的呢。”
  上到三楼,儿子就开始在客厅里玩他的玩具车。忆槐把我领进厨房,里面有一堆刚买回来的鸡鸭鱼肉和蔬菜佐料。
  “你下飞机去买的?”我很是惊讶,竟买得这样齐全。
  “刚才我们在病房的时候,司机去买回来的。”他笑道,“以后不要在儿子面前说见外的话。我早说过了,难道我只接管你,不要那个小宝贝儿?你放心,我爸妈活着的时候是最爱我的,我决定娶什么样的女人,他们都相信我是对的,会一百个赞同!”
  我心里又涌起一股熟悉的感激之情,张了张嘴,又觉得不该说出来。
  “好了,现在开工吧!你先负责煲鸡汤,我杀这条鲤鱼,做个美味的糖醋鱼给咱儿子吃。”他说着,就去捉养在盆里的鱼,捉了半天也没捉住,鱼吓得猛跳,溅了一地的水。
  “怎么不买条人家杀好的?看你笨手笨脚的,怎么摆弄。”我笑嗔。
  “嘿嘿,我只想演习一下将来的生活嘛。到咱们面朝大海的时候,我自己养鱼给你和孩子们吃,到时候把鱼从池里捞出来,还拿到市场上给别人杀呀!”
  他真像个孩子,憧憬起婚姻生活来竟是这么踌躇满志。
  我轻叹一声说:“看你爱上我多麻烦,吃了不少的亏呢。还没做新郎呢,就被一个老女人拖累,还带着个那么大的孩子。你要是娶个年轻姑娘……”
  “停停停——”他叫起来,“你看我满手是鱼鳞,没法捂你的嘴。再说下去,我可要用嘴去堵了!”
  我忙闭了口,埋头煲制鸡汤。我的脸上在发烧,眼睛里一定有深深的笑意。
  这就是有爱情的生活吗?连厨房也变得如此温馨,饭菜中都融进了爱的甜蜜。
  两个人相互配合着摆弄两个小时,才做好了一桌子的菜。我正要把做好的菜往外端,他却站在门口堵住了我,深情地望着我的眼睛,仿佛在认真地寻找什么东西。
  “你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妥吗?”我有些担心。
  “我想对你说一句重要的话,你要牢记。”
  “嗯,你说吧。”
  “不要以为我爱你,你就欠了我,就该感激我。我爱上了你,如果你不让我爱,就等于把我推向深渊。你没拒绝我,我是不是也应该感激你?”
  “爱上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就对了!爱一个人是没办法的事,我爱上你,就爱你儿子,这可以说是一种本能。就好比你爱上我,我有个孩子,你一样会爱我的孩子一样。所以,别觉得欠我。咱俩彼此相欠,那是亿万年前的情债,金字塔初建时就欠下了,今生咱们互还,还一份情债!”

 


  63

  面对一桌丰盛的晚餐,儿子的胃口也开了不少。他爱吃虾,忆槐就一只接一只给他剥。
  我对忆槐说:“儿子大了,自己会吃的。你也快吃吧,天冷菜凉得快。”
  “小宝贝不是还在病中吗?”忆槐笑着看看我,又转过头去问儿子,“林叔叔现在给你剥虾吃,将来等林叔叔老了,你给林叔叔剥,好不好?”
  儿子害羞地笑了:“林叔叔老的时候就没牙齿了,我把虾剥好,再绞碎给你吃。”
  忆槐听罢,一把就把儿子抱在怀里,激动地说:“真是个好孩子!林叔叔会好好疼你的。等叔叔空闲了,就带你去泰国玩,那里有很多很多大象……”
  “真的吗?拉勾,不许变卦呀!”
  他们的小指勾在一起的刹那,我陷入一种奇异的感动之中,恨不得自己也去跟他们勾一勾,三个人其乐融融,一辈子都不变卦。他们跟一般的父子没什么不同,似乎比一般的父子还亲密些。将来跟忆槐生活在一起,儿子不会成为障碍了。
  我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儿子吃饱后,继续玩他的玩具车,忆槐自己不吃,又开始给我剥虾。——我忽然想起小白对我说过的一番话,意思是婚姻最终会成为坟墓。小白说的是他认识的一个中年男人对婚姻的感慨,刚结婚那会儿,他老婆要吃虾,他能一口气为他剥二十只。现在呢,他连剥她衣服的兴趣都没了,激情被时间磨光了……
  “再过三十年,我老得不能看了,你还会为我剥虾吃吗?”
  “傻女人,你老了,我不会老吗?或许你不相信,认识你之前,我是个顽固的独身主义者。我现在既然决定跟你结婚,就是想跟你相爱、相守一辈子,当然会一辈子都剥虾给你吃。我连妈妈都没有了,只会剥给你一个女人吃。”
  就在两个人沉浸在爱的遐想中时,小白却不合时宜地打响了我的手机。第一次我没有接听,过了几分钟,手机又响了起来。
  “接吧,面对现实。我要看看我还有几个情敌。”他笑得有些勉强。
  我这才接了,只听小白焦急地问:“姐姐,你现在哪里?我马上去给你道歉!”
  “道歉?为什么给我道歉?”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听艾琳姐姐说,我给你惹祸了。那天夜里我喝醉酒,大喊你的名字,被认识你的人听到了,在你住的院子里传得沸沸扬扬,让你不能抬头做人!”
  看来真实版本被艾琳修改了。所幸她还长了个心眼,没有对他说我就住在他对面的楼上。忆槐就在身边,我非常尴尬,忙搪塞道:“那件事也不能完全怪你,你别太在意。再说,你就是给我道歉也与事无补。”
  “我道歉之后起码心里好受些。姐姐,你对我那么好,我又给你惹祸,心里过意不去呀!”
  “那就改天再说吧,我现在在外面有点事。”说完,我就匆忙挂断了。
  很快,温馨的氛围变得寡淡许多。我以为忆槐不会很在意,因为我的心正在朝他靠拢,他也应该感觉得到,小白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我想错了,忆槐却命令我将事情的原委说个清楚。
  待我说完,忆槐眼神里充满了责备,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说:“看来你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对你说过不止一次,不要再跟他有任何交往,你还是没听。
  爱需要专一,专一就意味着为对方牺牲,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吗?“
  “不,不能把他跟你相提并论,我对他不是这种感情!”我忙辩驳。
  “我相信你不爱他,但你与他交往,给我的印象是对我三心二意。再说,他的身份特殊,好女人都会对他避之不及,你到底留恋他什么呢?”
  “我刚对你说了,他就住在我家的对面,我是看他醉倒在走廊上哭叫,可怜他才打他手机的……”
  “既然你对他念念不忘,肯定有念念不忘的理由。或许他长得出众,或许他真心待你。”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抬起头来,盯着我的眼睛,好一会儿又说:“若茵,你记住,我爱你,能全盘接纳你的过去,但不能容忍你与我之后的男人暧昧。我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想让你知道,专一这项品质对于维持永久的爱多么重要。也就是说,我能给你永恒的爱情,你也得具备接受它的素质,否则肯定会中途夭折!”

 


  64

  这是一番含义深刻的话,相信绝大多数人只能看懂字面意思。真正的爱情从来都是稀少的,就好比某种濒危生物,需要极为苛刻的条件才能诞生、存活。认识忆槐之前,我也不可能理解这番话。在与德广相处的那么些年里,我从没研究过爱情是什么,更没人配合我实践它。德广该娶了,我该嫁了,两个人恰好相遇,就结婚了。过程就是这么简单,两个人婚前婚后都没探讨过爱情和婚姻问题,柴米油盐生孩子养孩子,琐碎的日常生活把思考检讨的时间完全瓜分掉了。我一直不知道婚姻和爱情原来都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只是被动地被婚姻牵着鼻子走。
  如果我遇到的不是忆槐,而是另一个男人,没有忆槐这种资质,不懂得在爱我的同时,培养我学习爱的学问,即便是一场真爱,过不了多久,也会淡漠、消亡。爱,是需要每日每时经营的极其脆弱的东西,可惜绝大多数人的智力理解不到这一点,所以这世界永远缺乏一份浪漫和温润。
  我解释道:“如果我也把小白当鸭看,根本不会跟他交往的。我把他当人看了,当成自己的弟弟看。”
  忆槐咄咄逼人:“你这话说得不完全是真的,我都这么爱你了,你还在对我隐瞒事实,你跟他绝对不是那么单纯的姐弟关系,应该说你把他当男人看了。”
  “当男人看?我不爱他,也没打算爱他。”
  “但是你放不下他,我很担心我前脚走,你后脚又会马不停蹄地去赴他的约会。”
  “那你也太看低自己了,他是你的对手吗?”
  他非常少有地叹息一声,又说:“你这个女人,非要把我的小气的一面逼出来!你跟他不属于正常交往,否则我不会干涉你。你去过他的住处是吧?你跟他在那里喝过酒。莫非你跟他有什么大事要商量?即便有大事,又何必去一个那种身份的男人屋里关起门来商量?要是换了我,还怕人看见说三道四呢!”
  听他这么一说,我警觉地竖起了浑身的刺。他既然知道我去过小白屋里,既然知道我跟小白喝过酒,想必也会知道小白在我面前摆弄过保险套。保险套!也许这才是他关心的重点。——莫非他逼小白向他交代了?还是暗中安插了人监视到的?被人窥视的滋味,好比当众被扒光了衣服,我非常生气地说:“你怎么能这么做?你这是不尊重我的隐私,你这样是换不到我的爱情的,明白吗!”
  “不,是你不尊重我在先。如果你听我的话,再不跟他交往,我永远也不会提这些事。”
  “就算你派了侦探,我们关起门来在屋里喝酒,侦探也看不到!你逼小白说出来的?你是怎么逼他的?”
  “看看,一说起他你就激动。他能给你什么?你就甘愿为了他伤我的感情?
  他不爱你,爱你的是我啊!“
  “爱我和窥探我的隐私,是两回事!”
  “对不起,若茵,我窥探的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太爱你了,所以想探究你是不是只爱我一个。我他把你娶回家当老婆的,我不允许你三心二意。”
  “在我心里,你是最能容忍的,为什么不能容忍我跟小白交往?也许我跟他的关系是有些暧昧,但确实是干净的!”
  “是的,我相信你们是干净的。我能容忍你自身的一切缺点,唯一不能容忍你的三心二意。我想创造一种面朝大海的幸福,那种幸福要求你我纯洁无瑕。”
  我明白他的心思,我也希望与他一起面朝大海,风花雪月地守上一辈子。可他毕竟是小白的老板,并且他是个神通广大的人,砸了小白的饭碗非常容易。我不希望他那样做,也不希望小白因与我交往过而失去现有的财路,不然我会歉疚一辈子。
  于是,我对他说:“我也已经决意爱你了,这一点你很清楚。我只请求你一点,不管怎么样,都不要为了斩断我跟他的关系断了他的财路。他是个苦命的人,从小就跟妈妈相依为命,妈妈生病欠下了十几万的债务,他当鸭是为了还债,是个孝子。他没有高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只有漂亮脸蛋和结实身板……”
  没等我说完,他就打断我说:“你这个女人比我想象得要复杂些。看来我的生意得早些收手,快点把你带到一个谁也不认识咱们的地方,没人干扰你的感情,也没人可能把你抢走!”

 


  65

  又陪了我们母子一个星期,等儿子的烧退干净了,忆槐才再次回到了泰国。
  儿子还有些小咳嗽,又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痊愈之后,我才办了出院手续,送他去了学校。
  由于儿子的身体还在恢复之中,我三天两头朝学校跑,给他送点好吃的。艾琳看我跑来跑去,怕我吃不好饭,就要我暂时在她那里吃一段时间的晚饭。南国的冬天很是阴冷,反正她每晚都是吃火锅,很方便。
  这天晚上,我从儿子的学校回来,直奔艾琳家。火锅已经开了,热气腾腾的,艾琳打开一瓶甜米酒,倒了两杯,笑道:“前段时间给报社拉广告,一家米酒厂送了我一箱,甜丝丝的不醉人,正配火锅,咱们每人喝一斤都没问题。”
  我品了一口,味道确实很不错。有些商品就是因为牌子不响,只能养在深闺,质量不一定比名牌差。
  “忆槐那家伙看来对你是真心的,不然不会在你身上花那么大功夫。我看你这段时间怪怪的,是不是也爱上他了?”艾琳朝我眨眨眼睛。
  我想也没想,就郑重地点了点头。已经不需要任何语言,忆槐已在我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
  “嗯,如果你真的爱上他了,可要小心点,千万不要先被德广知道了。我也看出来了,你跟德广的婚姻也形同虚设了。儿子病了这么久,他总共才打来两三次电话,还都是匆匆忙忙挂了。他真的比忆槐还忙?比忆槐赚钱多?还是个当爸爸的,太没人性了!”
  我正想对艾琳数落德广一顿,忽然听到门铃声。
  艾琳忙跑去,把门打开。我抬头一看,门外站的竟是所长老婆!我惊讶得忙放下手里的筷子,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艾琳并不放所长老婆进来,冷冷地问:“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所长老婆陪着笑脸说:“哦,刚好若茵也在。我不是来找事的,是想求你们帮我一个忙的!”
  “帮忙?我们能帮你什么忙?你老公是所长,她老公和我前夫都是你老公的手下。”
  “让我进去说吧!站在门口怎么好说话?”
  艾琳这才放她进来,让她坐在沙发上,并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所长老婆捧起热茶,眼里就迅速积满了泪。“唉,不知道你们听说没?所长正逼我签离婚协议呢。他说艾琳给他看过我的酒吧会员证存根复印件!我求他不要跟我离婚,都给他下跪啦!他也念我一把年纪,说如果我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没有玩过鸭,他可以妥协!”
  “问题是你玩过,难道要我去做伪证?”艾琳鄙夷地说:“现在明白什么叫报应了吧?如果你不存心跟若茵过不去,我会拿那个复印件给所长看吗?你不要以为搞来那个复印件很容易,我也托了关系花了钱的!”
  “我今天来是求你的,请你去告诉所长那个复印件是假的吧!反正我给他戴绿帽子是事实了,你去告诉他复印件是假的,只是给他个台阶下。”
  “不可能。我做人有原则的,不能自毁名声。反正我现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玩过鸭,你去报复我,帮我宣传吧,我不怕。”
  所长老婆看艾琳那里没了希望,就转过来求我道:“若茵,你是直接肇事者,那天晚上大家一起吃饭,要不是你把我咬出来,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我玩过鸭。——你是有家庭的人,应该理解我的痛苦。我不是要挟你,就是求你救我一把。你不是认识豪门艳影的老板吗?你去求他销毁我的会员原始记录,并给我出个证明好吧?”
  在世俗的眼光里,我的条件本来就没有忆槐的好,怎么能拿这些事情去干扰他!爱情是一朵娇弱的花,我必须用心呵护。
  于是我生硬地对所长老婆说:“不。”
  所长老婆听罢,情绪激动起来:“若茵,是我先在酒席上提起那个鸭喊了你的名字,即便我不说,大家也知道呀。所以,我那次多嘴对你的伤害并不大,几乎可以说没有。但是你恼羞成怒,当场把我玩鸭的事情咬出来,可把我害惨了!
  我这么老了,孙子都快出世了,离了婚可怎么过啊……“
  我还是那一个字:“不!”
  所长老婆终于发作了:“好!你们确实不是什么好女人,同一个大院生活这么多年,竟见死不救!若茵,要是德广知道你玩过鸭,提出跟你离婚,你就明白我的痛苦了!”说罢,她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出门去。

 


  66

  大门被所长老婆砰地一声关上了,震得我脑子里出现一阵短暂的空白。我回味着所长老婆最后一句话,顿时觉得不寒而栗,忙问艾琳:“所长老婆是不是对我怀恨在心?她是在威胁我吗?如果我不出面帮她一把,她会不会想什么法子伤害我?”
  艾琳不屑一顾:“她一个老太婆,能伤害你什么?最多把你玩鸭的事告诉德广,她觉得她的婚姻被你毁了,估计会想办法把你的婚姻毁掉。你身正还怕影子斜吗?再说,你有了忆槐,德广也成个鸡肋了,随她去折腾吧!”
  冷风把阳台上的三角梅吹掉了,缓慢地翻卷着落在地上。我不由得又想起了忆槐,那热切的眼睛和微微上翘的嘴角,想起了他梦想中的幸福。那是梦!起码现在来说还是梦。我依旧生活在令人惆怅的现实之中,通往幸福的路远得让我有些畏惧。我能越过种种阻碍吗?单单是德广这一关,我能冲得过去吗?“喂马、劈柴、周游世界”,那些幸福的事,对于还在现实中挣扎的我来说,实在太奢侈了。
  几天之后的一个午后,我正在卧室的梳妆镜前理头发,手机被打响了。伸手拿过来一看,是小白的号码。我一下子想起忆槐的叮嘱,确实不宜再跟他交往了,加上所长老婆又给我添了新的烦乱,我的心情非常糟糕。于是,我狠狠心挂断了,第一次没有接听他的电话。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短信:“若茵姐,我是小白。你一定要接听我的电话,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告诉你。”
  我这才拨了他的号码,冷冷地对他说:“我跟你交往被人知道,责任不完全在你身上,你不要过意不去了。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既然跟你交往过,肯定有被人知道的可能。我觉得咱们不再交往更好,至少现在满城风雨,我也没心思再跟你交往。”
  “姐姐误会了!我这次找你有要紧事,电话里说不清楚。咱们可以去酒吧见面,我绝对不会给姐姐压力的!”
  “嗯,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的。不过我现在在外面办事,等有时间再说吧。”
  我想暂时摆脱他,就撒了个小谎。
  “姐姐,如果你不及时知道那件要紧事,可能会对你造成伤害。”小白叹息一声,“姐姐开始不跟我说真话了!我已经看见你了,正在窗边梳头发。”
  我吓得浑身一阵,连忙转头看向那栋小楼,小白确实站在防盗门后,正在看着我。谎言当即就被揭破,我窘得脸上像是着了火,忙站起身,躲到窗帘后。
  “你怎么知道我就住在你对面?什么时候知道的?是艾琳告诉你的吗……”
  我紧张极了,一连串地追问道。
  “姐姐其实早就知道我住在你对面了,竟一直没有告诉我,看来姐姐对我还是有戒心的。要是早告诉我,我在走廊上大喊你名字的事就可以避免。”
  “先回答我,再说别的!”
  “昨晚刚知道的,不是艾琳姐姐告诉我的,是你们研究所所长老婆说的。”
  “什么!”
  “你们研究所所长老婆对我说的!”
  我不敢相信他的话,忙说:“你知道谁是所长老婆吗?就是那天消费你的、我跟艾琳一起去堵她的那个女人。”
  “是的,就是她。”
  “她又去酒吧消费你了吗?怎么会跟你说起我?”
  “是的,她昨晚又去酒吧要我陪酒,只是陪酒。”小白的声音变得焦虑起来,“她开始是跟我商量,要我出示一个证据,证明你跟我有过肉体关系。我当然不会答应她,她就甩出两万块钱想买通我,我还是没有接受。本来咱俩就没有那层关系,即便有,我也不可能为了钱去出卖你!”
  我吓得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看来这是所长老婆绝望之后对我的报复,竟不惜出两万块钱买个伪证。不过我并没有后悔将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咬出来,我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从不姑息作恶的人。只是这个恶毒的女人让我不知所措,我该以沉默对付、还是奋起反击?
  小白担忧地说:“姐姐,我看她的根本目的,就是想买个伪证去给你老公看,毁掉你的家庭。你不能坐以待毙,赶快想想办法吧!你快出来,我跟你说说细节……”
 

 

  67

  挂断小白的电话,我竭力冷静下来,整理一下纷乱如麻的思绪。我觉得应该去见小白一面,了解一下详细情况,再想对策。
  不过,我又条件反射地想起了忆槐的叮嘱。他不要我再跟小白交往了,我既然爱他,就应该不让他失望。但是,这次与小白的交往又是不可避免的,我决定找艾琳一起去见小白。一是可以消除忆槐的疑心,二是艾琳在处理这种事情上比我有经验,可以帮我出出主意。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艾琳才匆忙从报社赶了回来,家也没回,就跟我一起去了海边的那家咖啡厅。小白已经等在那里,看到艾琳,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职业化的笑容,殷勤地问我们喝些什么,并招手叫来服务生。
  艾琳坐下来,伸手捏了一下小白脸蛋,笑道:“这里又不是豪门艳影,你就别招呼我们了。这次若茵请客,毕竟有求于你。刚好也该吃晚饭了,这里的荷叶饭做得不错,咱们每人来一笼,边吃边说。”
  吃起清香的荷叶饭,我的情绪才稍微稳定一些,思路也清晰不少。我问小白道:“所长老婆除了出钱让你做伪证之外,还说了些什么?”
  “说她的婚姻保不住了,是你毁掉了她的婚姻。她巴巴地求过你和艾琳姐姐,但你们见死不救。她要毁掉你的婚姻,完全是处于自卫,没有对不起你,因为是你先出手的。”
  听小白这么一说,我又陷入恐惧之中,忙问艾琳道:“你看咱们是不是该去帮她一回呢?也免得她对我使坏。”
  “绝对不能帮她!”艾琳斩钉截铁,“你以为你帮了她,她就不会去毁你的婚姻了?一样会毁!所以,现在重要的是如何对付她,而不是向她投降!”
  小白说:“对了,她还说,我不帮她作证,她可以找别人。豪门艳影里那么多服务生,总有一个能被两万块砸倒。”
  “咱们得快点想办法,不能让那个老妖婆买通任何服务生!”艾琳说。
  “就算她买不通任何人,空口无凭打电话告诉德广,以德广的脾性,也会发疯的。何况她至少可以找办公室主任作证,小白那天晚上大喊过我的名字。”我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一口饭菜。
  “对不起,姐姐,我给你惹祸了!”小白垂头丧气。
  艾琳冷笑道:“说你笨,你还真不聪明!她就是把全院子的女人拉去作证,也不过能证明小白叫过你的名字罢了。常言道,捉奸捉双。怕的就是你跟男人在床上被抓住,或者有男人承认跟你上过床。所以,现在首先要做的是阻止那个老妖婆找服务生们做伪证。”
  “那么多服务生,见钱眼开的肯定有的。再说,咱们跟他们也没有交情,也不可能一个个去游说啊。”我一筹莫展。
  接下来,几个人都沉默了。艾琳也放下筷子,点上一支烟,抽了几口之后,豁然开朗道:“真是的,怎么把忆槐忘了,找他帮忙呀。他不是所有服务生的老板吗?若茵,你现在就拨通忆槐的电话!”
  我一听就怕了,为难地说:“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事,我怎么好意思开口跟忆槐说?”
  “你把他的电话拨通吧!”艾琳命令道。
  于是,我拿出手机,机械地拨通了忆槐的电话。他开口就说:“准老婆,你一定碰到什么为难事了,不然不会主动打我的电话。快点告诉我,是不是咱们的小宝贝又有什么不好?”
  天,这是什么称呼!我惊讶得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了。他说的这番话暖人心窝,我有一股想哭的冲动。他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忍心一次又一次给他添乱呢!
  “来来来,快把手机给我!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赶紧说正经事。”艾琳说着,从我手里抢过手机,风风火火地说:“忆槐,现在若茵碰上点麻烦事,是以前去豪门艳影消费留下的后遗症。你不要怪她,是我把她带到那里的。现在她需要你帮个忙,你也不要过多追问,如果相信我,你就按我说的去做:赶快召集所有服务生开个会,任何人不得给我们大院的那个所长老婆作伪证,无论她给多少钱都不能作!”

 


  68

  艾琳挂断电话之后,把手机还给我说:“忆槐答应了,保证他酒吧里的男服务生不会给所长老婆作伪证。你现在放心了吧?”
  我点点头,略微有些失望,忆槐除了就事论事,竟没提出跟我单独说几句。
  莫非他生气了吗?他非常忌讳我跟小白交往。他肯定能猜出是我与小白交往留下的后遗症,所以厌烦我了?
  艾琳看出来了,又笑着说:“忆槐说他现在正忙,晚一点再给你电话。哈哈,那家伙挺狡猾的,还怕我听到他的情话呢。”
  我的心这才放下来,情绪马上变得明朗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怕你听到他的情话?”小白狐疑地问,“艾琳姐姐,他要跟谁说情话,怕你听到?”
  艾琳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哈哈笑道:“小白你可别吃醋,你们老板的醋,你能吃得起吗?”
  “若茵姐姐,你跟林老板……难道你离婚了?我不是劝你不要轻易离婚吗?”
  小白显得很焦急,“我并不是吃醋,我即便是爱姐姐,也只能默默地爱,不能给你什么承诺,我怕的是姐姐在感情上吃亏。”
  我尴尬得无地自容,脸上很快发起烧来。是啊,我和忆槐算是什么关系呢?
  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感到爱情很牢固,幸福虽然很远,总有得到的信心。可是,每当他离开我远走异国,我就会感到莫名其妙的心虚。如今,在世俗的眼光中,我是在与忆槐搞婚外恋。不管自己多么不愿意承认,性质就是那样的。
  于是,我对小白说:“我会把握好分寸的,你别为我担心太多。”
  “如果所长老婆真的把咱们交往的事告诉了你老公,你老公要是跟你过不去,我会出面为你作证的,证明你是清白的!”
  “哈哈哈,又出一个情种!”艾琳讥讽道,“小白,你要搞清楚你是做什么的,你的工作是服务客人,而不是跟客人发生感情。不是我打击你,哪个女人真看得起你们?不过玩玩罢了。我这是为你好,免得你陷入感情旋涡不能自拔,到时候吃亏的是你自己!你不彻底脱离那一行,绝对不可能有女人真心爱你!”
  我听不下去了,忙打断艾琳:“你这张嘴别那么厉害好不好?小白做那一行也不是自愿的,他有苦衷!”
  小白叹息一声,有些沮丧地说:“我妈妈不知怎么听说我做了这一行了,每天都打电话要我赶快回去,说她就是死也不愿花不干净的钱。我只好找了一个口碑很好的老乡帮我骗她,说我早就改行了,现在在一家酒吧当大堂经理……”
  我和艾琳只能安慰他几句,也扭转不了什么。这个世界上太多需要帮助的人,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如果我有很多钱,可以帮他还债,甚至可以送给他一所房子。那个肥婆秋姐可以做到这些,却把他结结实实地耍了。
  回到家里,我洗过澡便上了床,边看书边等忆槐的电话。
  一直等到将近午夜,我才听到了忆槐的声音:“刚才艾琳的话我听得比较仔细。她说要我阻止服务生们给所长老婆作伪证。注意,她说的是伪证,意思就是说,你没有跟小白发生过实质性的肉体关系。”
  “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我习惯性地警觉起来。
  “我是说,事实跟我想象的吻合了。没有别的意思。”
  “原来如此!你不是说不在乎我的从前吗?连我跟小白是否发生肉体关系这种事都想过了,还说什么不在乎?”
  “咱们不要因为小白闹矛盾好不好?我相信你做人是有原则的。如果你是艾琳那样的女人,我也不可能爱上你。”他笑了笑,“儿子的学习怎么样?病了一场还能跟得上吗?”
  他一说起我儿子,我心里的什么气都没有了,忙告诉他:“小学低年级功课不重,他的小脑袋瓜聪明,也没见吃力。”
  忆槐哈哈笑道:“那就好,跟我小时候一样聪明。哈哈哈……”
  我不由得扑哧笑了出来。
  “好啦,准老婆,你一笑我就安心了。等咱儿子考完终考,你就带他来泰国,咱们三个一起过个年。到时候我要送给你一个礼物,保证你很喜欢!”

 


  69

  我没有去猜测忆槐将要送我一个什么样的礼物,因为无论他送我什么礼物我都会喜欢,哪怕只是一束花。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过得相对平静。大院里唯一正在进行的大事,就是所长和老婆闹离婚。所长想协议离婚,所长老婆不签字,所长只好把她告上了法庭。
  他们的儿女、所长老婆的娘家人也掺合进去了,家庭混战如火如荼。
  儿子刚考完试的这天,就有航空售票的工作人员送来两张明天去泰国的飞机票,说是一个叫林忆槐的人预订的。
  售票小姐刚走,我就打通了忆槐的电话:“你也太心急了吧?我还没有心理准备呢!怎么跟儿子的爷爷奶奶交代呢?每年春节都在一起过,今年带着儿子走了怎么行?再说,肯定也得跟德广说说的,德广会不会怀疑呢?我并不是怕跟你在一起,只是现在打草惊蛇对咱们不利。”
  忆槐笑道:“我早就把你的担忧全想到了。放心吧,没有人怀疑一个带着孩子去旅游的母亲,如果你一个人出去那就危险了。现在你的任务是赶快通知德广的父母,至于德广那边,先斩后奏。要是为了万无一失,就叫艾琳帮你作个证。”
  “德广春节期间至少会给儿子一个电话,我怕……”
  “不用怕,儿子很乖巧,不会犯糊涂乱说话的。”忆槐安慰我道,“话说回来,真是被德广知道了,就面对现实,没什么大不了。我既然决意爱你,肯定有办法让他拱手相让,把你交给我!”
  他既然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顾虑呢?于是,我满怀信心地收拾行李,第二天由艾琳把我们母子送到机场。本城离泰国并不远,下午,忆槐在清迈机场接住了我们。
  双脚一踏上这块土地,我整个人就变得轻飘飘的。清迈是泰国的第二大城市,青山环抱、河流丰富,有浓厚的文化气息,居民大都笃信佛教,在亚洲最适合居住的城市中名列前茅,所以房价相当贵。邓丽君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间,就是在清迈度过的。清迈是邓丽君生前最爱的地方,也是她终老的归宿。这块土地对我来说一样神奇,我从没想到结婚多年以后,还能遇到一个爱我的人、我爱的人,并且会与他在这块土地上度过一段最甜蜜的日子!
  忆槐一下子就把儿子抱着举起来,哈哈笑道:“宝贝儿,清迈好玩吗?”
  儿子也哈哈笑道:“真好玩!比我们家里暖和,树很绿,还有很多花。”
  “你喜欢最好!现在跟林叔叔去一个更美丽的地方,可以每天去小河里捉鱼!”
  “什么地方那么美呀?”我在一旁看着他们,心里甜丝丝的。
  “一个面朝大海的房屋呀!”忆槐朝我眨眨眼睛,调皮地笑,“不过清迈没有海,房屋前面是一条漂亮的小河,意境是一样的!”
  “快点去呀,林叔叔,我要捉小鱼!”儿子兴奋地叫了起来。
  “你真的买了房子?这么快?”我惊讶地问。
  “怎么?幸福来得太快了吗?掐掐自己的肉,看看疼不疼?”他哈哈笑着,“我说要送你的礼物,就是它!这次我要你和儿子来,就是想三个人在一起演习一下将来的幸福生活,让你彻底被幸福迷倒,不愿醒来!”
  即便还没见到那所房子,我已经被幸福围绕了。常言道,有情饮水饱。就算他没有那么多钱在清迈买房子,就算他在国内的农村建所房屋,有了爱情,日子过得也似神仙。这么想着,我的喉咙就发堵起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若茵,出来度假就得高兴点,你高兴了,全家都高兴。学学咱儿子,你看他兴奋得眼睛都不够用了!”忆槐小声地开导着我,一幅不厌其烦的样子。
  我努力给他一个微笑,发自肺腑地说:“感谢你对我们母子这么好!”

 


  70

  车子停在一群童话式房屋面前,每栋都是独立双层,却不算是楼房,小院院墙都很矮,里面种满了热带花草。
  “林叔叔,你买的是七个小矮人的房子吗?”儿子惊喜地叫道。
  “是的,森林里的小木屋!你住在这里等等看,说不定哪天白雪公主就闯进来啦!”
  “确实不像真的,好像是在做梦。”我小声感叹着。
  “不是梦,是真的。你要相信,你正在一步步朝梦想迈进。”他对我鼓励地笑了笑。
  他买下的这栋房屋的院门正对着一条小河,站在门前,河岸风光尽收眼底。
  小河清澈见底,水流淙淙,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波光。
  他把钥匙交给我,要我亲自把院门打开,我哆哆嗦嗦,半天才开了一道锁。
  经过小院的甬道,来到门廊前,我又打开了客厅的门。一层的面积比较大,有客厅、书房、餐厅、浴室、厨房等,二层只有三间卧室。除了厨房和卫生间,室内的地板家具都是柚木制成。
  忆槐从冰箱里拿出饮料,让我们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再去洗澡。
  “清迈是公认的世外桃源,这里的居民是有宗教信仰的,民风淳朴。咱们住在这里,是桃源中的桃源,只要你能安于平静,就绝对不可能受到外界干扰的。”
  “当然,我是喜欢这份宁静的。怕的是你有一天会受不了寂寞……”
  “我要是有那种担忧,就不可能在这里买房子,世界上喧嚣热闹的地方多了。
  别胡思乱想了,我想不久以后,咱们之间多了一道契约,你就彻底安心了。“
  从第二天开始,忆槐就开始带我们游览清迈全境,遍尝当地美食。反正是他自己开车,游累了就在家中休整几日。儿子是在屋里闲不住的,总是去小河边捉小鱼、小虾和小螃蟹,永不厌倦。忆槐就在屋里与我一起做饭、整理屋子和院里的花草。他规定这个假期里不准开电视电脑,三个人都把空闲时间用在交流感情上。
  最珍贵的时光,是在夜里儿子睡着之后,两个人就坐在书房里,泡上一壶清茶,娓娓交谈。看来缘分是天定的,两个人的话似乎总也说不完,而我与德广却可以常年不说一句话。
  这一夜,两个人谈起爱情。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泰坦尼克号》和《廊桥遗梦》等被公认的感人爱情故事,就对他说:“《廊桥遗梦》中的男主角告诉女主角,他们那样的爱一生只有一次,他们的四天等于一生。男主角的观点是,爱情并不一定就要长相厮守,只在乎曾经拥有。”
  而他却极为反对那种观点:“那个男主角是不负责任的,他是拿那种观点去蒙蔽女人,粉饰自己的禽兽行为!他给女主角留下的是什么?一辈子的痛苦和牵挂。因为她爱上了他,他却永远逃跑了。”
  “也许他们所谓的爱情还停留在好奇阶段吧?男女之间的好奇是本能,我觉得这种本能很可悲。”
  “嗯,拿《西厢记》打比方吧。张生和崔莺莺的关系,最多算是今日所说的一夜情,张生得到肉体满足后,一句承诺都没有。震撼他们的是肉身的放纵,而不是心灵的契合。《廊桥遗梦》、《泰坦尼克号》等等都不过是现代版的《西厢记》。其实男人绝大多数都是张生,女人只有少数人是崔莺莺。你看,非常巧合的是,《西厢记》、《廊桥遗梦》、《泰坦尼克号》的作者都是男人,他们实际上是对女人搞愚民政策,打着爱情的旗号诱骗低级女人上勾,以便堂而皇之地享受她们的肉体!”
  “不过人们似乎总是对这类爱情津津乐道,至少我没见过一部描写感人婚姻的文学作品。”
  “那是因为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遇不到真正的爱情,所以才被激情、欲望等假象迷惑。所有夭折的爱情都不感人,感人的是极为稀有、经营出来的至死不渝。”
  他满怀信心地笑了笑,“我追求的就是这种爱情,我看准了,你会配合我把这种爱情经营上一辈子的!”

 


  71

  我不算个资质差的女人,也自认为一直在抗拒着,绝不能变成满世界俗人中的一个。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爱情其实也是一种学习和领悟,并非仅仅是天赋。在没有遇到忆槐之前,我一直对爱情不求甚解,当然也无从明白什么样的爱情才是最高尚的。如今我知道了,最珍贵的爱情需要一辈子的时间用心经营。因此,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棵尚且幼嫩的爱情之苗。
  甜蜜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一个寒假一晃就到了结束的时候。
  分手的这天晚上,两个人又一起下厨,做了一桌子的菜。两个人举起酒杯互道珍重的时候,我忍不住流下了感伤的泪。
  忆槐递给我一片纸巾,强笑道:“你看你,真是小女人,哭什么?又不是从此天上人间了……别吓着孩子,快笑一个!”
  是啊,此一去又不是永别,我为什么这么脆弱?他已经有了一栋面朝河水的房子,我们离理想中的幸福不是越来越近了吗?我忙地揩去泪水,勉强递给忆槐一个笑容,又把儿子揽在怀里。
  “妈妈,咱们明天就要走了吗?以后还能来吗?我还没玩够呢!”儿子腻在我怀里撒娇。
  没等我开口,忆槐就把儿子抢过去,抱在怀里亲了几下他的小脸蛋,笑道:“好宝贝,这房子林叔叔送给你好不好?钥匙就在你妈妈手里,你们离开之后,林叔叔也不会偷偷进来的,因为呀,这栋房子只有一套钥匙。”
  “这不好吧?忆槐,我怎么能保管你的钥匙?”说着,我就要起身,想去楼上把钥匙拿下来交给他。
  只听他低低命令道:“不要去。”
  这三个字里包涵的内容太深太多,我的脚迈不动了。我听得出来,他似乎有些不满,一定是责怪我直到今天还不把他的当成自己的。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我的衣襟被忆槐轻轻地拉了一下。我这才转过身坐下来,慢慢地抬起眼睛,竟然看见了他眼里的泪光。他在我面前一直是个大男人形象,可是这一刻,我却觉得他像个需要怜爱的孩子!我内心冲动着一股巨大的热流,想把他的头抱在胸前,爱抚把面孔贴在他的头发上。碍于儿子在场,我只有轻叹一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放在他面前的小碟子里。
  儿子吃饱饭就上楼收拾他的行李了,楼下剩下了我们两个,一下子寂静下来。
  两个人都没有胃口再吃。待我把饭桌收拾干净,他已端来两杯热茶,招呼我去客厅里坐下。
  我慢慢地走进客厅,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两个人相顾无言,离愁别绪也爬上了他的眉梢。
  “若茵,我真不想让你回去。”他望着我,声音轻颤着说。
  “我也不想走。我害怕那个大院,害怕那个家……”
  他抬起手来,用手掌抹去我的泪。“按说你就是不回去,我也能让你在泰国堂堂正正地生活,德广就是长了翅膀,也不可能找到你。可是,你从此就背上了与人私奔的骂名。既然我爱你,就不能让你受半点委屈,我必须通过正规的手续把你娶回来,放在这栋房子里。所以,你就再委屈几个月吧,最多等到春暖花开时候,我就收手,再也不做事了,全心全意陪你一辈子!”
  “不知道与德广离掉婚会有多难,我简直不敢去想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估计会有些难度,但是世界上没有离不掉的婚,到时候再一一应对吧,现在先不要多想,以免伤了身子,一切有我在呢!”
  “嗯,我会记住你的话。”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变魔术一般,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暗红色首饰盒。这颜色我很眼熟,忙问:“还是那一个吗?上次你在红磨坊包厢里拿出来过的?”
  “是的。”他将首饰盒打开来,里面躺着的,还是那个光彩璀灿的白金镶钻戒指。“来,把你的右手给我。”
  自从我的结婚戒指被他脱掉,就再没戴过。我这回没有拒绝,也没有躲闪,任他拿起我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戴在中指上。
  之后,他双手把我的右手捧住,满足地笑道:“戴上这个戒指回去,你就不会觉得咱们的爱情虚无缥缈了。即使我不在你身边,它也帮我圈着你。这辈子你逃不脱我的手掌心了!”

 


  72

  从泰国回来的第二天,儿子就开学了。我带儿子去学校安顿好,已经到了中午。顺便去超市买了些吃的,准备晚上请艾琳来家里吃饭。
  回到家里,我把买回的菜提进厨房。下意识地朝对面的小楼一看,小白的门是开着的。我有点奇怪,小白这时候应该正在梦中,难道是昨晚喝醉回来忘记关门了?把菜放好之后,我站在窗前守了一会儿。很快,一个老太太从门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青菜和一只菜筐,就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开始摆弄。我心里更加疑惑,这个老太太大约七十岁,小白的妈妈应该没有这么大年纪。他做这种职业,不会把奶奶外婆带来吧?我又站在窗口守了好大一会儿,也没见小白的影子。
  傍晚,待艾琳一进门,我就问:“小白的屋里怎么住个老太太?不是他妈妈吧?”
  艾琳说:“哦,小白搬家了!他告诉我了,说是怕住在这里再给你惹麻烦。
  他是做那一行的,酒是不能不喝的。喝醉之后发酒疯,自己也没知觉。“
  “他怎么没跟我说?我的手机号码又没变。”我心里不由得失落起来。
  “我跟他说过你去泰国度假了,可能他怕打搅你吧?”艾琳眼里露出不屑的神色,“他一个做鸭子的,爱搬哪去搬哪去,你现在有忆槐了,还牵挂他干什么?”
  艾琳是个情感粗线条的女人,无法理解我的敏感和细腻。——很显然,小白是为了保护我才搬走的。没有及时通知我,可能是对我有意疏远吧?
  跟艾琳来到厨房,做每一件做过千万遍的事,洗菜、切菜、蒸炒炖炸,却不再像从前那样充满趣味了。厨房依旧是那个舞台,窗外小楼上却没有了观众。虽然他不是个确切意义上的观众,只是在走廊上走来走去,我也总是觉得自己就在他的目光笼罩之中。
  艾琳边麻利地炒菜,边暧昧地笑着问我:“跟我说实话?这回是不是跟忆槐有实质性进展了?”
  我一听,脸就发热起来,忙说:“没有……真的。”
  “不可能!孤男寡女在一栋房子里生活个把月,会不出事?他又是真爱你的!”
  “真的!我骗你这些干什么!”
  她转过脸来,不可思议地看了我半天,笑容渐渐凝固:“那你可要小心点儿,那家伙不是不举吧?”
  “胡说什么。”我不好意思。
  “你既然没验过他,怎么能说我是胡说?”
  我赶忙把话题叉开了。无需解释,艾琳根本不可能理解忆槐追求的那种爱情。
  艾琳与绝大多数挣扎于俗世的人一样,早就不愿意相信爱情的存在了。我并不怪她,我很理解,俗世是爱情的第一天敌。
  饭菜做好,两个人坐下来,喝了两杯之后,艾琳的话多了起来。“你还不知道吧?所长找律师打离婚官司了,估计快要开庭了。那个老骚货没找到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所长反而找到了她去玩鸭的有效证据,才起诉离婚的。”
  “哦……所长老婆怎么这样?协议离婚不是给自己留点面子?被告上法庭,也够丢脸的!”
  “这你就不理解了。她不像咱们,才三十岁,她五十多岁的人了,离了婚不说别的,一个人日子好过吗?再说了,她以前是这个院子里活得最张扬的女人,没有哪个女人能压过她,多风光啊。现在还没离婚呢,势利眼们看所长决意要踢开她,看都不看她一眼啦。”
  我不由得可怜她起来:“唉,这个世界上人真够现实的,可怕得很。”
  艾琳放下筷子,郑重地说:“今天我来,还想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我吓得浑身颤了一下。
  “收起你的妇人之仁!那个骚女人不值得可怜,你得好好防着她报复你。前几天她在院子里碰上我,气势汹汹地问我你去哪了。”
  “她打听我干什么?”
  “是呀,我就是这么问她的。她说要找你拼一个死活,反正她的婚姻没救了,法院一判决她就得搬出这个院子。既然你害了她,她也不要你好过。”
  我吓得不知所措,只是不停地把两只手搓来搓去。
  艾琳见我害怕了,又安慰我说:“你也不用太怕她,我估计她最大的目的是破坏你和德广的婚姻。她也不可能要你的命,她自己还有一条命呢。这几天你不要接固定电话,手机有陌生号码也不要接。反正平时也没人来找你,有人敲门也别开。如果出门买东西,就叫上我一起去。……不要惊慌失措就是了,有紧急情况就打我的手机。”

 


  73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我对这个大院已经深恶痛绝,一秒钟也不想住下去了。我甚至不理智地想,要是在泰国不回来就好了,不就是落个私奔的恶名吗?幸福是我自己的,谁也夺不走。我是个最怕麻烦事的人,真想搬到忆槐的祖屋里去暂住一段时间,可是,现在我还是别人的老婆,真的被德广知道了,会连累到忆槐。忆槐是我最心疼的男人,是我心中最柔软的角落,我不能给他找麻烦,更不能让他因我受到一丝伤害。
  又过了两三天,一大早,我就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惊醒了。看了看床头的小钟表,才七点半。我快速起身,悄悄走到门后,问是谁。
  “骚货,这么长时间躲到哪里去了?找你很久了,快开门!反正老娘也是个快离婚的人了,今天就跟你拼了老命!”
  所长老婆边骂边拍门。我朝阳台外面看了看,只见院子里正要去上班的人纷纷聚在这栋楼前,朝这里行注目礼,好事的老头子老太太们都上楼来了。
  我气得浑身的血都冲到头上来了,这个老女人竟然这么辱骂我,凭什么!我恨不得把她给撕成碎片。可是,很快我就听到门口有老头子老太太的说话声,一致劝她不要闹,事情闹大对谁也没好处。想起艾琳对我的叮嘱,我还是咬牙忍了,呆呆地站在门后,一动也没有动。——艾琳猜的对,她不过是想在院子里闹一场,最终传到德广的耳朵里,让德广迫于压力,不得不跟我离婚。
  “你不是敢玩鸭子吗?站出来承认啊!你不是把老娘的事咬出来了吗?老娘就是玩过鸭了,敢作敢当,你怎么当起缩头乌龟了……”
  她又拍打咒骂了好一会儿,才被人拉下楼去。很快,人群也跟着下楼了,我的门口变得一片死寂。我忙地走到阳台前,躲在窗帘后朝外看,只见所长老婆正朝这里张望。我知道她看不到我,窗帘是双层的,并且室内没有开灯,天色还有些暗。
  谁知她竟在院子里吆喝起来:“大家都听着,德广的老婆玩过鸭子!那只鸭子以前就住在后面的小楼上,三更半夜喊过那骚货的名字。那骚货看情况不妙,叫他搬走啦……大家都听好啦,德广的老婆玩过鸭子,那个鸭子叫小白……”
  完了,这一回我的名声彻底臭了,她弄得整个院子里妇孺皆知!虽然我是被冤枉的,但婆婆妈妈们是不求甚解的,对真相历来没有兴趣,她们需要享受的是嚼舌头的过程,开心、满足、解恨。我还怎么有脸再在这院子里住下去?我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只觉得一阵眩晕,又忙地睁开,靠在窗上。
  任她这么在院子里喊下去不是办法,我正准备打艾琳的手机商量对策,忽见她穿着睡衣从楼道里跑了出去,扑到所长老婆身上就扇嘴巴。
  所长老婆边与之扭打,边咬牙切齿地骂:“臭婊子,你可怜德广老婆了?同命相怜吧!那鸭子你也玩过,那个酒吧里的鸭子你玩过的不下十个!”
  “老骚货,我玩过我敢承认!你不但不敢承认,还有脸吆喝别人,今天我好好修理修理你!”说着又是一阵厮打。
  所长老婆年纪大了,哪里是艾琳的对手。很快,她便被艾琳打得节节败退。
  她的嘴巴开始老实了,一句话难听的也没再喊,看来力气也能服人的。好在她儿女并不住在这院子里,否则艾琳必定吃亏。
  就在这时候,所长出现了。那些围观的势利眼们一直不拉架,这会儿却纷纷上前又拉又劝,做给所长看。所长老婆和艾琳一看所长站在面前,都忙地住了手。
  所长铁青着脸怒视着他老婆,吼道:“你的脸皮真够厚的,我一辈子竟没认清你。离婚也是这几天的事,你不怕丢人我还怕丢人呢。你先回娘家住着等开庭吧,法院怎么判,怎么分割财产,你不用担心那个。”
  司机已经将车子开到所长身边,所长上了车,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待车子出了大院,所长老婆才冲着大门口尖声说道:“没良心的!离婚之前你有什么权力赶我出门?我一定要住到拿判决书再走,看你能怎么样!”
  说罢,所长老婆自知无趣,蹬蹬蹬地走进了自家的楼道里。
  围观的人们没戏看了,也都议论纷纷地散开了。

 


  74

  很快,艾琳就跑上来了,头发和身上的衣服都被抓得乱糟糟的,脖子上还有几道血痕,显然是所长老婆的指甲挖的。看着她这狼狈的样子,我眼里忽地就蒙上一层泪,忙找了一瓶万花油,用棉签把她的伤口涂了涂。
  “本来是我的事,却让你跑下去挨她的打骂,真是对不住你。”
  “唉,你还说这种话干什么!”她有些担忧地说,“这回那个老骚货目的达到了,闹到这种程度,德广迟早会知道的。即便她不直接告诉德广,德广在研究所工作这么多年,总有一两个相好的会对他说的。反正捂也捂不住了,你好好想想怎么应付德广吧!”
  艾琳说得有道理,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想不出该怎么应对,就问艾琳:“你觉得德广会怎么反应呢?”
  “……现在很难说。不过你看看老所长,多能忍他老婆啊,但是知道她玩鸭之后,还不是非离婚不可?玩鸭子确实太难听了,比搞顶绿帽子给他戴要厉害得多。”
  “如果德广提出跟我离婚,那不是求之不得的吗?怕的是我没玩鸭,却被德广误会。我希望清清白白离婚,不想背着黑锅离婚。”
  “你也真是的,怎么离婚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你离婚之后,跟忆槐远走高飞,到了那边谁还知道你叫若茵呢。我也看出来了,忆槐是想创造一份长久的爱情。
  在爱情上,他竟有那么高的悟性!所以呢,你比一般女人幸福多了,尽管现在还不能保证你们真的能恩恩爱爱一辈子。“
  听艾琳这么说,我心里释然不少。只要有忆槐在,再大的狂风暴雨我也不怕了。
  夜里,我打开床头灯,侧躺在床上,把右手中指上的戒指取下来,在灯下翻来覆去地看。只要稍微把它转动一下,钻石就会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我在心里祈祷着:忆槐,你最后一笔大生意快些成功吧!南国的冬天只剩下一条小尾巴,春暖花开时候快到了,你好把我从这个地狱般的大院里接走,去到那遥远的世外桃源,恩爱相守一辈子,完成一个绝无仅有的爱情神话……
  回想起在清迈那段幸福的日子,我哭了,没有声音,泪却流得汹涌。婚姻的不幸成就了一次新的爱情,我是个不幸女人中少有的幸运者。重新把戒指戴上,被忆槐的戒指圈着,好像是依偎在他的怀里,让我感到安稳。我闭上眼睛,连日来的担心受怕已经把我折磨得疲惫不堪,很快就睡熟了。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的灯忽然变得雪亮,德广铁青着脸站在门口,正对我虎视眈眈。我吓得猛地坐了起来,揉揉眼睛,以为是在做梦。可是,门口的德广却没有消失,而是一步步朝我走来。我这才意识到,这不是梦,德广确实回来了,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下意识地抓起被子,试图把自己完全遮盖起来。可是,德广的动作却比我麻利得多,一下子就把被子里扯到地上,我暴露在他的面前,只穿着一层睡衣。接着,他开始扯我的衣服,我死命地护着自己,却没有他的力气大,睡裤很快被他撕了下来。
  “你想干什么!”我吓得浑身哆嗦,缩在床头抱住自己。
  “破鞋!你以为我还会上你吗?我是看看你玩过鸭之后变成了什么味!”说着,他拿起我的内裤,举到鼻子前闻了半晌。
  他竟能说出这种话,竟能做出这种举动!我的惊恐变成了愤怒,他这是在羞辱我,一个禽兽在羞辱一个人!我猛扑上,边去抢夺我的内裤,边怒骂道:“你连头猪都不如了,枉为男人!闻出来了吗?什么味!”
  “骚味!臭不可闻!”他揪住的我的头发,猛掴我的脸。
  我拼不过他,情急之下,就朝他裆里狠抓一把。他疼得惨叫起来,放开了我的头发,停止了掌掴,转而去捉我的手。
  他拿住我的右手之后,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举着我的右手,对着那只戒指看了半天,才傻了一般问道:“你的结婚戒指呢?”
  我没有说话,本能地开始取戒指。我没有保护好它,竟被德广发现了。我陷入了极度的愧疚之中,我愧对忆槐,连一个信物都保护不好!我意识到它的灾难要来临了,很快就要来临……

 


  75

  “你的结婚戒指呢?”他又问了一遍,声音大了一些。
  “收起来了。”
  “你手上的这只是谁送的?不可能是鸭!这个戒指肯定价值不菲,鸭子只会花你的钱,不可能在你身上花钱。你跟我说实话,到底给我戴了几顶绿帽子!”
  “要听实话吗?一顶也没有。”
  “撒谎!这戒指是谁送的?我猜是那个给你送花的无厘头!是吗?”
  在事情没有成之前,我是不想把忆槐暴露给德广的。德广只知道他给我送过花,而送花跟送戒指是有本质区别的。可是,德广这么逼我,不说出是谁,肯定逃不过他的拳脚。索性就把忆槐抬出来吧,反正他们两个人迟早要针锋相对的。
  于是,我轻轻点了点头说:“是的,是林忆槐送我的。”
  “这么说,他在你心目中比我还重要了?”
  “比你重要一万倍。”
  “他肯定把你上了,不然怎么在你身上这么舍本!”
  我闭紧嘴唇,一言不发。
  “上过你了,对吧——”
  他大吼一声,就把戒指脱下来,狠狠地砸在地上。由于钻石的硬度大,不依纹理方向受重击是不会碎裂的,那只戒指在地上滚了几滚,还是完好无损。他气急败坏搬起门旁的衣帽架,用重重的底盘狠狠在戒指上夯个不停……他夯累了,才把衣帽架拿开,看见钻石成了碎片,才狞笑道:“我让你在外面养汉子!今天我砸了他的钻石,等我找到那个野男人,也要把他砸个稀巴烂!”
  我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刺痛,放声嚎哭起来。不顾浑身赤裸,我下了床,几乎是爬到了那只碎掉的戒指旁边,试图用双手捧起它来,可我的手却哆嗦得不听使唤,好像长在别人身上。
  捧着一小堆破碎的钻石,我仿佛看见了忆槐,想起他深情地望着我,将它戴在我手指上的情形。我嚎哭着,在心里默默地诉说:忆槐,我没有保护好你给我的信物,你会怪我吗?你知道我在受着什么罪吗?这么冷的天,我连衣服也没穿,挨着他的打,受着他的辱!你快回来吧,把我带到那个小屋里,他就找不到我了,也打不着我了!离春暖花开的日子不会太久了,我真希望明天你就回来,看看我被他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我哭了好久,德广的一双脚就在我跟前,却一动没动,也没说一句话。也许他开始后悔了?也许他意识到忆槐在我心中的分量了?我把所有的钻石碎片都捡起来,用一张纸包好,放进梳妆台的抽屉里。
  之后,我抓过被德广扔在地上的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擦干眼泪,平静地说:“我要离婚,马上离。你不离我就去法院!”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硬着脖子说:“我回来就是跟你离婚的!我不能容忍自己的老婆玩鸭。不过,我确实没想到节外生枝、你还跟那个无厘头藕断丝连!
  我要跟你的姘头见上一面,两人赤手空拳拼一场,不然难解我的夺妻之恨!“
  “他现在不在国内,他很忙,没时间跟你折腾!”
  “他不管跑到哪里,都是个奸夫,你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个淫妇!”
  “我跟他是清白的!老早之前在红磨坊见面,他就告诉过你,他不把我牵上红地毯,半根毫毛也不会动我的。因为他知道怎么尊重女人、知道怎么尊重爱情!
  他不但比你会赚钱,还比你会做人!他是个君子,你是个小人!“
  就在他咬牙切齿欲扬手打我之际,我抓过手机,拨下忆槐的手机号码。我要对他说,明天就回来,先把生意放一放,把我从火海里解救出去。人在青山在,钱在婚后继续赚也未尝不可。——可是,经过漫长的几秒钟等待,我等到的却是关机提示。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对我关机呢?他曾说过,一辈子都不会对我关机,让我在这辈子时时刻刻都能找到他。也许是工作太累、睡前忘记检查手机的电池情况、恰好在这时候断电了?我焦虑地又拨了一遍,听到的还是关机提示。
  “哈哈,现在才知道被骗了吧?”德广奸笑道,“说不定他现在抱着别的女人呢!一个夺人之妻的男人根本就是垃圾,你还把他当宝了!常言说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没到。你给我戴绿帽子,这么快就遭报应了!他已经把你甩啦,我也不会要你,你现在已经是一块猪狗不闻的臭肉了!”

 


  76

  德广骂完,就收拾衣服去洗澡了。我悄悄把卧室的门反锁,拒绝他洗澡完再进来。果然,他洗完澡后,门把手响了一下,接着就再没了动静,估计是去儿子的房间睡了。
  静下来之后,躺在黑暗的空间里,我才感到全身到处都是疼的,都是被德广那个禽兽打的。我开始咬牙切齿地幻想等他睡着后如何报仇,拿花瓶砸他、拿刀子割他、拿针扎他……我相信任何一个挨打的女人都会这么幻想,在幻想的快感中得到些微的安慰。
  他的呼噜声传来时,我打开床头灯,拿出梳妆台抽屉里那个小纸包,打开来,一小堆破碎的钻石又一次把我的心刺痛了。我拿起被砸得变形的白金指环,伸出右手中指,已经套不上去。我心里格噔一下,忙地又拿起手机,拨下忆槐的号码,听到的还是关机提示。
  我心里开始变得灰暗一片,忆槐不会真如德广所说……不!不可能,在清迈相守的点滴都历历在目,忆槐不可能这么快就变了心。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的手机没电了,明天白天他肯定会发现的。
  就这么翻来覆去地想着忆槐,直到天蒙蒙亮时,我才睡着。
  第二天醒来,已是中午时候了。悄悄起身,走过各个房的门口,连厨房和卫生间都看了,没见德广的影子,估计去学校看儿子或者去他父母家了。我快步走回卧室,拿起手机,又按下了忆槐的电话号码,听到的竟然还是关机的提示!
  这一次我真的怕了,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走到窗前站一会儿,又走到床边坐一会儿。忆槐是个极其珍惜时间的人,不可能睡到这时候还没醒来、还没有发现手机没电。恍恍惚惚之中,我想起邓丽君唱过的一首歌:“人生只有几十年呐,一刹那又像一场梦啊。”——莫非忆槐出事了吗?他才只有28岁呀。他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这份将要实现的幸福可就全毁了。他爱飚车,这是最不好的习惯,莫非……我不敢朝下想了。对于邓丽君来说,清迈是个不吉利的地方,她不该那么年轻就客死在那里。忆槐也是个极爱清迈的人,难道清迈真的要将深爱它的人都收拢到自己怀抱里,永远都不让他们走脱吗……我越想越怕,像是沉到了一个冰窖里。不,不能这样,我必须尽快行动起来,去打听忆槐的消息。
  首先,我想到了艾琳,想到了忆槐的那个儿科医生朋友阿康,忆槐还有个哥哥,阿康既然是忆槐的好朋友,应该与忆槐的哥哥有联系的。我心里这才光亮一点,至少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我马上打了艾琳的手机,艾琳听罢,就笑了起来:“哈哈,我看你真可以当忆槐的妈妈了!他是三岁小孩吗?偶尔一次手机打不通,就大惊小怪,要是将来他真的出了什么大事,需要你顶天立地站出来帮他,看你怎么办!”
  听了艾琳的话,我稍微放松了一些,内心的阴影还是没有完全散去:“问题是他从没有这样过,无论我什么时候打他的手机,都是通的。要不你帮我问问阿康,看看阿康知道不知道他的消息?”
  “我看不用草木皆兵,多大的人了,叫人家笑话。等三天吧,要是真没消息,我保证陪你满世界找他!”
  我虽然还是不放心,可既然艾琳这么说,我也只好决定再等一等。
  艾琳又笑道:“若茵,你知道我现在跟谁在一起吗?小白!他妈妈生病欠下的债还清了,他要改邪归正了!为了妈妈!他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城市,回家乡自食其力了。他本想叫咱俩出来吃饭的,我昨晚听到你家里乒乓乓乓,你跟德广大吵大骂,就猜到德广悄悄赶回来了,没叫小白惊动你。现在德广在家吗?”
  “哦,那太好了,祝贺小白,这真是好事。德广现在不在,估计去他父母家了……”
  “那你快点赶过来,三个人一起吃顿饭,顺便跟小白告别。”艾琳依旧是风风火火,“反正闹离婚的事情不是一天能干完的,饭总要吃吧?我们在等你哦,快点来!”
  艾琳说罢,又把手机交给小白,小白怯怯地说:“若茵姐,你要是心情不好不想来,那就别勉强。我会把话说给艾琳姐姐,让她转达给你听。”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忙说:“小白,你对我客气就见外了!
  你们先吃着,我马上到。“

 


  77

  我坐在梳妆镜前,草草打扮一下,穿上一件高领毛衣,遮住脖子上被德广打青掐红的地方。我神情恍惚,是不适合开车的,只有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
  当出租车停在一家本地传统风味火锅店门前,我才发现这正是忆槐带我吃烤肉的那条小街。下了车,我朝东边张望,忆槐的那栋祖传小楼就在不远处,阳台上花盆里种着的芦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此刻,这栋小楼对我有种特别的意义,它像一位宽容的母亲,随时对我张开怀抱。只这么看着它,心里也暖暖的,我与忆槐、儿子在里面吃饭的情景历历在目。
  “若茵,这里,我们在这家吃呢。”艾琳在我身后叫道。
  我这才转过身去,对艾琳笑了笑,跟着她走进了一间小小的包厢,餐桌上的火锅沸腾着,袅袅白烟之后,坐着小白。今天的他穿毛衣和牛仔裤,朴素得像个大学生。
  他拍了拍身边的椅子,浅浅地笑道:“若茵姐来了?快坐下。”
  刚坐好,就有服务小姐为我摆上一套碗筷,三个人开始碰杯喝酒。
  酒过三杯,小白对我说:“若茵姐,刚才艾琳姐跟你说过了,我过几天我就要走了,再回到这个城市的可能性估计很小了。在这个城市里,只有你对我最好,我想在临走之前为你做一件事情。”
  我有些疑惑,问他道:“你能为我做什么事情?再说,我对你好,不是想要你的回报,你对我也好呀。”
  “艾琳姐对我说,你丈夫昨晚打骂你了。要不是跟我交往,你不会受这顿皮肉之苦。”
  我忙安慰他:“这跟你关系不大,你不要过意不去了。”
  “要不是那天晚上我在小楼上大喊你的名字,所长老婆不可能知道你跟我交往过,后来也就不可能当众揭发你,更不可能在大院里吆喝你。”小白叹息一声,真诚地望着我:“你看你丈夫这几天什么时候方便,我想跟他见上一面。如果他不愿意出来,我可以让艾琳姐姐带我去你家里跟他说。”
  “你要跟他说什么?”
  “说你是清白的,咱俩没有肉体关系。”小白说着,竟羞红了脸。
  “其实说不说都没太大关系了,反正最终会离婚的。”
  “若茵姐姐,你设身处地为我想一想,我不能这么一走了之,不然我会对你愧疚一辈子。我去跟他说明,至于他相信不相信,随他去。姐姐,你就答应我吧!”
  我想了想,才说:“好吧,我回去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艾琳忽然打断我:“我看不用跟他商量,德广那种驴脾气,估计会不由分说找小白拼命。我看这样,明晚我带小白去你家,给他个措手不及。小白表白完就走,接下来我再来说服他相信你是清白的。这样即便离了婚,他也不敢到处说你玩过鸭。毕竟你儿子渐渐大了,你得为他争些面子,不能让人家对他指指点点,说他妈妈玩过鸭。”
  艾琳这个女人就是这么粗心,一句一个“玩鸭”,弄得小白很尴尬。
  我匆匆吃了一碗饭,借口儿子学校有事,先告辞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大约九点钟,艾琳果然带着小白来了。
  德广看见小白,被他的美色震得好一会儿动弹不得。
  还是小白快刀斩乱麻,对德广说:“大哥,我就是原来住在后面小楼上的那个……鸭。今天我来,就是想对你说,所长老婆不了解情况,若茵姐姐是清白的!”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皮夹,打开来,露出他母亲的一张小照。“这是我妈妈,她正在老家生病,我再也不做那一行了,后天就回去照顾她。现在我以我和我妈妈的人格担保,若茵姐姐是清白的。大哥你即便不相信我,也要看在我妈妈的面子上,相信若茵姐姐的清白!”
  德广一时不知所措,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听了小白的话,我感动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前变得模糊不清。想对小白说声感谢,喉咙却憋堵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白转过身来,对我和艾琳说:“若茵姐姐,艾琳姐姐,我走了。要是有缘,还会相见的,愿你们好运!”
  之后,他就朝门口走去,艾琳跑过去给他开了大门。

 


  78

  待艾琳把大门关好,又在沙发上坐下来时,三人面对,气氛变得有些异样。
  德广与在座的两个女人都有身体关系,这真是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我几乎要窒息了,首先打破尴尬,问德广道:“怎么样?你相信小白的话吗?”
  德广轻轻一震,清清喉咙说:“起码你是认识他的,不然他怎么会喝醉酒后喊你的名字?你跟一个当鸭的交往那么密切,也怪不得所长老婆。”
  艾琳接道:“……若茵和所长老婆都有责任,不过责任最大的应该是我。若茵30岁生日那天,我硬把她拉去那个酒吧,认识了小白。当时若茵是不清楚那个酒吧的性质的,也不知道里面有鸭。”
  “你这个女人就是不起好作用……若茵要不是交到你这样的朋友,不可能出这些事的。”德广眼里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错!应该说若茵要不是嫁了你这种丈夫,就不可能出这种事。”
  “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怨气,你报复我呀,为什么把若茵往火坑里推?你是看我头上没有绿帽子不舒服!”
  德广嘴上虽这么说,口气上却变得柔和许多。也许他已经相信我没有玩鸭了,只是不想马上表现出来。去掉了一顶想象中的绿帽子,对任何男人来说都如同重生一回。
  艾琳暧昧地笑了笑,挑逗地说:“《肉蒲团》里怎么说来着?淫人之妻,己妻必被人淫?所谓天理昭彰,就是这个意思吧?你给我老公戴绿帽子,自己头上什么也没有,不便宜你了?不过你很幸运,你老婆是个好女人,她没有给你戴绿帽子!”
  听罢艾琳的话,我起了一身鸡皮。看来发生过肉体关系的男女,无论当初是如何发生的,无论现在的关系怎么样,都与一般男女的关系不一样,好像有一层透明的粘膜把两个人包裹在一起,永远也无法挣开。虽然我早已不再爱德广,但名义上还是他的妻子,他们之间的这种暧昧让我恐惧。
  德广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苦笑一下,追问道:“你说我的老婆是好女人,没给我戴绿帽子。那个扬言要娶她并接管我儿子的无厘头,你可认识吧?你保证若茵跟他没关系吗?”
  艾琳说:“我相信若茵,若茵对我说他们没有肉体关系。”
  德广的火气很快又上来了:“没关系?我不信!我也是男人,我了解男人,一个男人不可能平白无故送给一个女人价值几十万的钻石戒指!”
  我再也无法忍受他们拿我当话题,豁地一下站起身,对德广吼道:“信不信由你吧!反正最终也是一条路——离婚!你现在需要做的是起草离婚协议,除了儿子,我什么也不要。你起草好之后我马上签字,从此一刀两断!”
  艾琳看我们两个人又要吵架,站起身说:“好,今天我是带小白来证明若茵没有玩过鸭的。因为是我把若茵带到那种场合,介绍小白给她认识的。若茵被误会,我心里一直不好受,现在总算好些了。你们夫妻是离是合,我就不跟着瞎搀乎了。不过我想告诉你,德广,我以前一直是劝若茵不要离婚的。不过现在看来你太不地道了,动不动就对她拳脚相加,这种老公其他方面再好也不能要。昨晚你又打若茵,全院子的人都听到了。今天早上我专门去找研究所办公室主任反映情况,她说如果你再动若茵一个指头,就带若茵去妇联告你!”
  德广张了张口,看样子想解释什么。艾琳显然不想听了,转身走到门口,头也不回地走了。
  艾琳的一番话,早已听得我眼里充满泪水。与德广呆呆地面对,站了一会儿,我就抓起沙发上的皮包,飞快地出了门。
  “你要去哪里?咱们该好好谈谈了!”德广在后面叫道。
  我没有理睬他,一口气冲到大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跳上去对司机说:“去海边。”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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